第40章 情歸處

第40章 情歸處

郎之渙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見站在羽青門口的紫月寒,忍不住朝他招了招手。

紫月寒又看了兩眼,跟著他走下樓去。

「你想知道,她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紫月寒抿了口酒,默然的點了點頭。

「那你先給我解釋。」

紫月寒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當年紫月門受到了鬼宗和靜寧公主的聯合設計,怪我年少狂妄,被孤梟重創,昏迷不醒,直到三個多月前才出關。」

「當時風口浪尖,姑姑以為上原山已經沒有活人,借我之名發了貼文。」

紫月寒細細的思索著,又喝了口酒,

「凌雲閣與紫月門有舊約,我雖不知情,倒是知道那是兄長留下的退路。只得點頭。後來姑姑為了給我退婚,才北上凌雲閣,結果……」

「我自知對她不起,所以一直不敢尋來。」

紫月寒說的很「鎮定」,因為於他來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他知道羽青還活著又或者她要嫁給別人時那種複雜的感覺強烈。

郎之渙長嘆口氣,「我就說,你這性子不好。這麼多年也不改,這次著急一回,想必日後也長些教訓。」

「那……她呢?」紫月寒焦急的問道。

「素心覺醒,身死重生,得歷經刮骨剝皮之痛。」

紫月寒心裡狠狠的抽了一下,捏著杯子的手輕輕的顫抖著。

郎之渙喝了口酒,嘆了口氣,「記得當年我說她的脈象古怪嗎?羽家一直存在著某種『詛咒』,羽笙為了女兒,碎了素心訣,在她的身體內埋下了隕蠱,身死魂在,便能『重生』。」

紫月寒也猜到了這種可能,一閉眼,眼睛已經有淚滑落。

「流溯門,死得慘啊!她當時精神受了重創,才會被絕日附體。但是一人之力,如何能擋上千惡魔?但是她憑著自己內心的憤恨,在上原斬殺了幾百人,同時,也絕了自己的生機。我當時外出採藥,並不在上原,回來的時候,只看見上原山上滿山的屍體……」

郎之渙頓了頓,不忍回憶那副場景,「碧游本體是玄武神獸,以自己體內的半顆獸丹保她神魂不散,在海底滋養三年,直到隕蠱破,素心生,重生血肉。」

「她醒來之後,一心想回來。」郎之渙又抹起了眼淚,苦笑,「你是不是覺得她只是想回來複仇?」

紫月寒低著頭搖了搖,哽著嗓子艱難的說道,「她想來找我……」

郎之渙咂了口酒,點了點頭,「所以啊,你消失的這些年,才是她最無望的時候。都說冷情涼薄的人才最能進境,她得遇高人指點,三年入化境。看著是奇迹,可那是……她的絕境。」

紫月寒快速扭頭擦掉了眼角的淚,仰起頭,又幹了一杯酒。

「她心裡無情無欲,只剩了復仇之心。靜寧雖死,可鬼宗尤在,還有那些沒有消彌仇恨的『名門正派』……是,她殺了傷了不少人,但是每一次回來都帶了不少傷。這世人對她的惡意從來只增不減。」

郎之渙瞥了紫月寒一眼,繼而說道,

「再遇夜楚雲是偶然,也是宿命。他爹雖不是個好東西,但是夜楚雲對青丫頭倒是一片痴心。也是那段時日,我看著她沒有以前那麼冰冷了。我想如果能讓她忘了你,放下心裡的恨,跟了夜小子,也還不錯。」

「『斬月』圍攻紫月門時,她還孤身一人前往江南,名為復仇,可她只是放心不下。你的婚貼,你姑姑出事她背下的罵名,你姑父的仇殺,樁樁件件,哪件不是在刮她的心……臨了,只是那個仇敵的兒子願為她死,願為她改姓避世……」

紫月寒摩挲著杯沿,遲疑的問道,

「她是……真心想嫁給他?」

郎之渙嘆息一聲,「別問我,我不知道。他愧疚,她虧欠,宿命糾纏,哪兒能一概而論。倒是今日,我是明了,他是真心……成全……」

說罷,郎之渙提起酒壺站了起來,緊緊的盯了紫月寒,

「別再傷她的心。」

紫月寒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把酒杯一扣,「一定!」

紫月寒在大堂里坐了一會,消解掉了所有的情緒,才徐徐走上樓。他走到羽青的房門前,卻不知如何開口,只靜靜的站在那,一站就是一夜。

屋子裡,羽青披著被子抱著他的衣服默然的窩在床邊,摩挲著那兩截簪子,一遍遍的望向映在門上的剪影。再一低頭,噙在眼裡的淚,落在了白色的被單上。

晨曉,羽青深吸了口氣,打開了房門。

青肅霜華,玉潤如水。好似一點都沒變。

羽青舔了舔嘴唇,把衣服放進了他手裡,低低的說道,「穿上。」

紫月寒順從的把衣服穿好。

羽青沒再說話,走到了前面。紫月寒跟在後面,眼神卻是流連不止。

司南說過,她長高了,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以前也不過到自己鎖骨的位置,現在似乎能到自己的鼻尖。雖瘦不弱,不像以前,像是一把能抓起的小雞。

眉眼俱開,摒棄了那些瑣碎,倒是凌厲許多,確實有果決乾脆的意思。

步態輕盈足下生風,而且周身縈繞的已經是可與他相匹敵的化境之力了……

紫月寒正想著,羽青在郎之渙的房門前停了下來,他沒回過神,一下子撞了上去。

羽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又敲了兩遍,還是沒有聲響。羽青直接推門進去了。

桌子上放著一張紙箋,郎之渙留了一封信,

丫頭,

陪你行了一程,我這把老骨頭累死了。如今知道紫月寒沒有負你,我也算放心了。這裡離南海不遠,我先回去找你姑姑和銀伯了。等你了了心事,記得回來看看我們。還有,郎伯還是希望,你莫忘初心,我跟你娘的傳承,還得靠你啊!

郎伯字

「死老頭子,當面跟我告別不行嗎?」羽青嘴裡嘀咕著,把信揣進了懷裡。

一回頭,看見紫月寒還站在門口,她走過去,沒有迎上他殷切的目光,略一低頭,說道,

「走吧。」

紫月寒一愣,「去哪?」

羽青眉頭稍皺,「回江南啊。多事之秋,你能離門很久嗎……」

紫月寒低了頭,「門內可能對你還有些……」

「解釋不清就無需解釋。倒是紫月門主……」羽青抬起頭來看向他,「想過容納我的後果嗎?」

紫月寒眼中焦急,扯了她的衣袖,「什麼後果都沒有失去你的後果大……」

羽青怔了一下,稍稍用力掙掉了袖子,聲音弱了幾分,「強強聯姻,你本應有更好的選擇。」

紫月寒搓了搓手指,略帶不安,「我早該明白的,該是我承擔的,無論何種代價。」

羽青心虛的抿抿嘴,她又何嘗不是有負信任。

她拿了手中的傘往前走去,「我們……回去吧。」

行在雲端,雲層之下,冷風呼嘯,跨山越海。

赤火振翅,看起來很是開心。羽青忍不住拍了拍它的脖子,「赤火,好久不見。」

赤火發出一聲鳴礪算是回應。

羽青好似聽懂了,她歪頭想了想,把手裡的傘撐開,勾著二指一引,傘上黑墨驟散,出現了一個蛇頭。

赤火頓時感應似的呼扇了幾下翅膀,碧游也像是一朝回到過去,興奮的四下張望著,低低的發出了幾個聲音,像是與赤火寒暄。

羽青不禁嘲笑它,「還說你不覬覦人家的神威和美色。」

碧游變得十分嚴肅,嘴裡吐了吐鮮紅的信子,歪了歪頭,往傘中間的團墨處蹭了蹭,那團墨化作了一個堅硬的龜殼,龜殼下鑽出了一個鰲頭和一條麒麟尾,兩首交纏,頓時擺脫了它過去頑皮的憨態。

紫月寒耳聞過「玄武」之名,又知曉是碧游救了羽青一命,頓時湊上前來,微微頷首。

「過去只以為它是神獸,沒想到是上古四獸之一。」

羽青待它全然不是旁人的尊崇,依然拿指尖戳碧游的腦袋,「它有個新名字,叫流溯。」

「流溯……」紫月寒緩緩念著,望著羽青瘦削的肩頭,心裡卻是疼著。

可他此時頗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的愧疚,反覆摩挲著手,卻不敢搭上去。

「那流溯,為何不能化形飛翔?」

羽青嘆了口氣,「碧游把獸丹給了我,與大鰲共用半顆獸丹,身形受梏,修為受損,不能脫離水。是我幸運,在南海之濱碰見個高人,賜以雲巫傘,為它存留半壁之海,它才能隨我而動。我想只要我修為精進,養好它的獸丹,它還是可以化形成神的。」

碧游眼后的兩抹紅綴很是艷麗,可是於羽青而言,他們已經不是血契,而是魂約,是忠誠,是相依為命。

「也許它能自由的那一日,便是它可自主隨意的時候。」

碧游的信子一吐,掃過羽青的手心。顯然,受她驅使,它甘之如飴。

感受著雲巔吹來的冷風,羽青不禁把自己從市面上隨便買的衣服裹了裹。

紫月寒看過,再次猶豫,想想多年以前分別時的親密,隔了幾年,好似隔了一世,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失而復得的不真實感?還是對她險些成為夜夫人的心有餘悸?

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羽青突然回過頭來,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目光。

紫月寒一抖,懸在半空的袖子不知該抬起還是落下。

「我功法陰柔,倒不如紫陽剛正……」

紫月寒點點頭,手上蓄力,剛要運功卻把手一翻收了回去。羽青正詫異,面前突然迎過來寬大的廣袖。略一驚詫,她整個人已經被緊緊箍進了溫暖的懷抱。

「再剛正的紫陽,都沒有這裡暖。」

他的身體溫熱,他的心跳鏗鏘,連帶那「木有枝」的香都直直的衝擊著羽青的神府。

羽青的身體僵直了一會,隨即便軟了下來,懸而未決的心終於沉定,緊繃的弦終於放鬆了。

對夜楚雲的抗拒不僅僅是身份懸殊。

因為不曾忘懷,因為遺憾未解,因為在那黑暗而沉寂的深海里,喊了太多遍紫月寒的名字。

她曾想用餘生去報答去接受夜楚雲,可解開對紫月寒的心鎖,只是這麼一瞬,這麼一擁。

她慢慢的伸出手去,環住了他的腰,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紫月寒摟的更緊了些,眼有熱淚,盈眶不散。失去的已經失去,可是他再也不會把她弄丟。

她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再不似大夢三千里的虛幻泡影。

「月寒……我……好累……」

羽青的頭垂在他的胸膛處,沙啞的低低的說道,說到最後聲音就聽不見了。

她睡著了。

心安處,依然是這裡,這是劫,也是命。

「睡吧,睡一覺,我們就回家了。」

紫月寒透過朦朧的淚光,描畫著她的烏髮,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身上的每一處,感受著她曾經歷的每一點疼痛。

高空奇寒,冷風摧襲,紫月寒堅定的看著眼前的過眼煙雲。

東方的一輪紅日已然大亮,如金子般璀璨的光芒鋪滿了他們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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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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