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自由

第113章 自由

東邱境內,一輛馬車緩緩的行駛著,旁邊跟著五六個打扮很嚴實的人。習慣使然,他們走走停停,眼神時不時的往周圍逡視。

車內躺著的,是面如白紙的譚秋,她的毒又深重了幾分,嘴唇已經由紫紅變為紫黑,露出的一截手臂和半截脖頸上,青筋暴起,足有筷子粗細。

她十分痛苦的蜷著身體,縮在車廂的角落裡。

「軍師只說來東邱尋醫,誰知道大夫在哪兒?」一個走在後排的又高又瘦的鬼衛小聲的說道。

「我看啊,」另一個眼睛眯眯的鬼衛飛快的掃了一眼車內,壓低了聲音說道,「救不活了。她那毒嚇人的狠,咱們聽命罷了,是死是活干我們何事。」

「這不好說,這些年宗主只養著這一個女人。時常出入她的院子……」

「就前幾日夜間我巡視,好似聽見她哭來著,宗主黎明才離開。」

「這麼說……嘿嘿……」

「若真是那樣,她若死了,宗主會不會?」

那個高高瘦瘦的鬼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那個眯眯眼渾身打了個寒戰。他不安的攥了攥滿是汗珠的手心,遲疑的說,

「要不,我找人打聽打聽,附近有什麼好大夫?」

說罷,那個眯眯眼左右環顧,看見幾個走在路邊的婦人,便走上前去問詢。

那幾個婦人看著這幾個人打扮怪異,只說「不知道」「不清楚」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眯眯眼喪氣的回來,幾個人垂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多時,迎面走來一個頭髮花白背有些佝僂的老者,他背著一個葯簍,看樣子像是個懂醫的。

眯眯眼眼睛睜大了幾分,匆忙上前,怕那老頭害怕自己,特意拉低了帽檐,捏著嗓子問道:「老人家,請問你是大夫嗎?」

那老頭抬起頭,瘦骨嶙峋十分乾癟,長相普通,但是眼神透著不一樣的精明。他垂頭咳了幾聲,說道:「我家世代行醫,不知幾位誰要看病?看什麼病?」

眯眯眼掠過一絲喜色,低聲問道:「是否能解毒?」

「毒?什麼毒?」那老頭驚訝。

「呃……我也不知道……如果您懂毒,我帶您去瞧瞧,要是您不懂……還望您給指點下附近可有什麼好大夫?」

車內的譚秋費力的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周圍,不輕不重的咳了幾聲。老頭眼裡閃過一絲慌張,往車上打量了幾眼。

「解毒我不擅長,你們可以往東去,在上原,有個神醫,醫術了得,解毒不在話下。老朽要上山採藥,借過。」

說罷,他錯過幾個人往前而去。路過馬車的時候,窗上的車簾隨風掀動了一角,只是這一角一瞬,車內車外兩個人的眼神已經交換了諸多話語。

眯眯眼高興的與其他幾個人交談了下,加快了速度往東而去。

馬車走遠,那個老頭突然停了下來,回頭望著車馬的背影。他撂下了後面的背簍,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檀木匣子,把白骨蝶捧在手心裡,閉上眼默念了一段咒語。

白骨蝶驀的變大了些,蠕動著細絲一樣的觸角,張開了寬闊的雙翅,周身繚繞著絲絲的黑氣。

它周身顫動,翅子竟然變成了透明,在空中只留下個影子,轉了一圈后,奔著另一隻骨蝶的蹤跡飛了過去。

老頭挺直了肩膀,一掃剛才的頹態。他脫下了素舊的灰袍,手覆到臉上一揭,一張粘著白鬍須和白眉毛的人皮面具被他捏在了手裡。

下面是一張剛風勁毅的面容,約莫四十左右,兩頰瘦削,濃眉大眼,鼻樑堅挺,眼窩深邃,帶了些異域模樣。

此人正是譚秋的師兄,銀玦。

銀玦把面具收進了背著的布袋裡,花白的頭髮用手一撫,已經變成了一色。不過並不是黑色,而是滿頭銀絲。這樣的面容上頂著一頭銀髮,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他面色冷冷的,腳下生風,只是一眨眼,人已經在幾丈開外,看樣子輕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銀玦不遠不近的綴在馬車後面,悄無聲息,鬼宗幾個暗衛毫無察覺。

正走著,眯眯眼覺得脖子上有點癢,好像被什麼蟲子叮了一下。

他拍了一下,什麼也沒拍到,嘴裡嘀嘀咕咕的,「這季節還有蚊子?」

另外一個人也納悶,「是啊,我好像也被叮了一口。不過這片地界的溫度確實比谷里高,有幾隻蚊子也不稀奇。」

其餘幾個人贊同的點點頭,「快些趕路,到了上原找了那個神醫,治好了她,說不定宗主還賞賜。」

「對對對。」

又走出去幾百米,幾個人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眼前陣陣發白,看東西越來越模糊,步子抬得都十分困難。

眯眯眼拖在馬車後面,越來越沒力氣,張了張嘴,喊了句「等下——」,便一頭栽在了路邊。

其餘幾個人想過來看看,但是往回一走,又有兩個腳下打晃,癱倒在地。

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驚覺有異,但是還沒等他們想明白,眼前忽然掠過一道灰影。

他們的脖間像被頭髮掃了一下,隨即一股子溫熱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淌了下來,他們捂著脖子,驚恐的看著前面一個滿頭白髮的背影,便一命嗚呼了。

銀玦收了中指上一枚帶著刀片的戒子,從布袋裡掏出了兩個瓶子,倒在了幾具軀體上。

很快屍體「滋滋」的冒起了黑煙,化成了幾灘帶著酸臭味的膿水。

銀玦麻利的用路邊的砂土把痕迹掩了,這才跳上馬車,撩開車簾,看到了蜷在角落的譚秋。

一別經年,歲月已經在彼此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對方頭上的白髮,臉頰上的肉略略抽動,淚水已經含在眼中。

譚秋費力的張了張嘴,「師兄……」

銀玦飛快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伸過手來,按在譚秋的腕子上聽了聽。

「瑣雅,別說話,留點力氣,我帶你去找郎神醫。」

銀玦鑽出車外,坐在車軸上,大聲喊了一句「駕!」

馬車在平穩的官道上疾行起來。

車外綠蔭飛掠,急急倒退。

譚秋用盡所有力氣扒在了窗邊,撩起窗帘,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吧。

她並不知道對孤梟還有沒有愛,或者有沒有恨。

可再見師兄,她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窮盡一生都在找尋自己。

這是除卻她幼時幸福之後和青峪的十二年之後,再次感覺到她還有親人,還有人毫無保留的愛她。

足矣!

譚秋的眼角滑落一滴淚,她輕輕的說道:「師……兄,謝……謝你。」

銀玦聽見了,和著耳邊呼嘯的風,似乎再次看見那個愛笑愛鬧的明媚少女纏在自己的身後,叫道「師兄,你等等我呀!」

她本是西幽王的掌上明珠,王姬之身,本名藍瑣雅。

藍瑣雅自小天資聰穎,得了西幽王以及大巫真傳,在醫術、毒術和蠱術上極有慧根。

幼年無憂無慮,十二歲與銀玦訂婚,只待成年之後,繼承西幽王位。

但是她十五歲那一年,西幽內部發生了伊坤葛叛亂,父王被殺,她與銀玦出逃離散,她一個人躲藏流浪至中原。

相伴十載的青梅竹馬,音容笑貌已經模糊。中原隱姓埋名二十年,她從未奢望能再見。

而對孤梟的一場愛恨,釀成了多大的過錯和慘劇。

她會時常想起與羽笙秉燭夜話研討醫術的時日,看著羽青牙牙學語到活潑頑皮,一句句「姑姑」磨平了她心中所有的戾氣和不甘。

可若有一天,羽青知道,羽華滅族有她的過失,該是多大的失望。

想過無數次自裁的她,此時只想再見師兄一面圓他心愿。再親口告訴羽青,羽笙的素心究竟是什麼。

「我……對不起……師兄,對不起……阿笙和……青兒……」

譚秋抵著車板,含混不清的說出幾個字,便暈倒在車廂內。

銀玦拚命的揮動韁繩。

八年暗無天日的囚禁加上十幾年的尋妻之路,令他的頭髮全白。

直到一雙白骨蝶尋到蹤跡,譚秋人已在鬼宗。每次數言交流,銀玦不知她這些年的全部,可是能猜到七八分,只恨自己力孤,不能救她於危難,護她周全。

傍晚時分,銀玦駕著馬車停在了草廬院外。

郎之渙正躺在椅子里半睡著,聽到動靜,睜開眼覷了一眼。

銀玦掀開車簾,看著奄奄一息的譚秋,顫抖著手探上她的鼻息,一絲微弱的溫熱令他狂跳的心臟稍稍平復。

他生澀的穿過譚秋骨瘦如柴的小腿,把她抱在了懷裡。譚秋的胳膊無力的耷拉在身側,銀玦抱得不敢緊不敢松,小心翼翼的挪進了郎之渙的院子。

郎之渙看著進來的兩個人,映入眼帘的是譚秋慘白的半張臉還有手臂上的青筋。他雙眼一睜,起身迎了過來。

「勞駕,救救她!」

郎之渙驀的抬起頭,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不正是日前給他送來白骨蝶的那人聲音,只是容貌半點熟悉都沒有。

「你是……?」

銀玦點點頭,眼睛里只剩了懇求,「郎神醫,求求你。」

郎之渙快速的引著銀玦抱著譚秋進了客房放在了床上。

郎之渙搭了搭脈,心裡的疑惑更重,「這……這毒是……」

銀玦點了點頭,「是白骨蝶的毒。十六日,日日以血喂毒,劑量不大。先生,可還有辦法?」

郎之渙看了看譚秋胳膊上的青筋,掀了掀她的眼皮,伸手一彈,袖子里的兩根銀絲纏上了譚秋的手腕,銀玦心裡狂跳不止,大氣不敢出的望著他。

「她忒大膽了些,這毒離心脈僅剩半寸,再過兩個時辰就是大羅神仙都難救!」

「那白骨蝶只是鱗粉便能致人眼盲,她這可是毒入肺腑!」

「骨蝶在中原多年,毒性不復,且有血脈驅飼,不致猛烈。」銀玦擦了擦額頭的汗。

「幸虧我這兒還有火祟提取的精純,我先吊住她的精神,再繼續研究解藥。剩下的……看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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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玦不住的點頭,「我師妹精通醫毒,她說這可行便是留了後路。郎神醫盡可醫治,不論……結果,我們二人必感念大恩……」

「難道她是……」

銀玦默然的點頭,郎之渙喟嘆一聲,趕忙出去準備解藥銀針。

果然,只是少許火祟之毒,譚秋便被吊住了一口氣。只是意識渙散,像是做著一場曠世無期的夢。

「看來西幽巫醫,也非泛泛啊……」郎之渙感慨。

次日,郎之渙背著箱子來向銀玦說明,「火祟只是引子,這裡有些吊命的葯,每日服用。我須得往東而去尋找草藥,我不敢保證要多久,但必會傾盡全力……」

「多謝神醫。」

郎之渙把二人留在草廬,便出發往東而去。

銀玦坐在床頭,近鄉情怯,二十年錯失的時光,哪裡還有少年歡愉的影子。只是初心不忘,無論生老,她依然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姑娘。

「瑣雅,師兄很想你,無時無刻。」

「師父已經重新被首祭祖廟,我們能回家了。」

「你還有什麼沒了的心愿,等你醒過來,師兄陪你去完成。後半生,我不會再讓你孤苦漂泊……」

銀玦說著說著,喉頭便哽咽了,話音帶了些沙啞,「你再看師兄一眼……陪師兄一程。沒有你,我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屋外靜悄悄的,一彎細細的月牙兒掛在天空,院子里的桂花早就飄盡了,剩了略料峭的枝丫,等待著來年的錦盛繁花。

而,人非草木。

莫邪宮內,夜回天看著白修遞過來的密信,很快變了臉色。

「與鬼宗同流,她……是想掌控整個江湖,真是瘋子!」

「眼下流言四起,已經有不少門派蠢蠢欲動往東而去……」白修接話。

夜回天指著另一封密信,震驚不已,「這丫頭竟是雲兒喜歡的那個!!這巧合……」

隨即他眯了眼睛,喃喃道,「若長公主一早知曉,豈會派雲兒去。那痴兒太痴,為了那姑娘,寧願與我合作,怎會乖乖就範……」

「那瘋女人極有可能已經動了殺心!」

「白修,即刻修信!我要一封投名狀,或者我這老臉,還有點用……召黑甲,我們儘快出發……」

「去哪?」

「上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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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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