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孤墳

第102章 孤墳

房屋已經燒得面目全非,掉下來的土坯瓦片堆在了水井旁邊。沈青顧不得地上的坑窪還有破碎的石頭瓦片,俯下身使勁的扒拉著。

「阿娘,青兒不孝,青兒沒用……」

沈青小聲的啜泣,嘴裡不停的念著,因為抓了細石碎瓦,青蔥一般的手上已經看見了血跡。紫月寒心疼的蹲下來,緊緊的攥住了她的手,說道:

「青兒,別這樣。」

沈青愧疚難止,搖著頭低聲嗚咽,「五年了我不敢回來看阿娘,為了活下去,我不敢回憶……我還辜負了阿娘,拒絕了爹爹的臨終請求,我冷血自私……」

紫月寒扶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頭,可看見她滿面淚痕,他不由自主的把她擁進了懷裡,撫著她的頭髮,說道,

「你是你阿娘和全族的希望,你活的很勇敢很堅強,那不是冷血不是自私,是本能。青兒,不要把過錯歸於自己,你足夠善良足夠溫暖,過去不必忘,但要敞開心迎接將來。你有權利哭、笑和幸福……」

沈青抵在他的肩窩裡,緩緩的回憶起,密道最後一絲光消失時,阿娘的眼神和那句話,

「青兒,活下去!」

劫後餘生,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沈青仰望天空,還是那般湛藍,可它曾體味過如螻蟻般的凡人的苦痛嗎?

她只是渴望過平凡的生活,有人疼愛,有人相依。

紫月寒抱緊了她,直到她由戰慄變得無力。

「選個地方,給阿娘做個墳冢吧。以後想來祭拜,我便陪你來。」

沈青獃獃的點了點頭,紫月寒把她扶正,溫柔的擦乾她臉上的淚水。

他們尋了一圈沒找到未燒毀的東西,沈青只得從懷裡掏出爹爹給的那枚簪子。

「去水洞吧,那邊很安靜,讓他們做個伴。」

可到了水洞面前,這兒的景象倒讓她大吃一驚。

水洞除了門口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之外,一切都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裡面流水潺潺的聲音。水洞附近百尺的樹木依然郁蔥,秋後的鳴蟲兒在「啾啾」的叫著。

碧游按捺不住,急急的溜進去,去找它昔日的家了。

沈青慢吞吞的圍著水洞轉了半圈,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水洞後邊上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立了十八個墳頭。

那些墳頭不算整齊,兩尺見方,土包頂上壓著長條狀的石頭和紙錢,分明是被人安置的墳冢。最中間墳冢前,插了一塊木頭,碑上似乎用石頭或者刀一類的東西刻了一行字:

羽笙之靈位。

看見「羽笙」兩個字沈青差點失聲的喊出來,她奔著那墳冢跑了過去。

黃土已經干透,不像是新墳,墳前擺了一塊方正的青石台,還有一些香和紙錢燒過的痕迹。

是誰給阿娘立了墳冢?

又是誰來祭奠過?

沈青跪倒在墳前,用手細細的描摹著上面的名字,維持了快五年的堅忍,在娘親面前那麼的不堪一擊,碎的徹徹底底,她用臉貼上了那塊木碑,低聲哭訴,

「阿娘,青兒好想你……」

紫月寒沒有去安慰她,只是默默的站遠了些,打量著水洞的樣貌。

「青兒幸得師父相救,過的很好。只是青兒無用,不能修行,大仇難報,日日錐心……」

「阿娘,爹爹給我留信了,他斷了雙腿,被囚在了公主府,不能來見你。」

「可我……辜負了你的期待,我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沈青低下頭哽咽,那是她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的殤。

「你看……這是爹爹以前給你買的簪子……」

沈青從懷裡掏出了爹爹留給她的簪子,帕子一層一層剝開,露出了那簪子褪色的一端。她小心的在墳邊用手挖了個小洞,把簪子埋了進去。

「阿娘,我知道,你從來沒忘了爹爹,他也沒忘了你……你們泉下相聚,盡可傾訴十八年的思念……」

……

「阿娘,我還有個靈獸,它叫碧游,是當年我捉回來小綠蛇,是它帶我逃了出去……」

沈青瑣瑣碎碎的,說了許多她經歷的事情,眼看太陽西沉才陡然停止,最後看向了不遠處佇立的紫月寒。

「阿娘,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青兒此生已經無以為報,你要保佑他,長命百歲,安樂無憂……」

說罷,她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

「阿娘,青兒以後可能不能經常來看你。前路未卜,仇恨未消,但青兒定會帶著你的遺願,堅強的活下去。」

紫月寒聽沈青低訴漸止,見她膝蓋酸麻起身艱難,忙的走了過來扶她起身。

沈青起來之後,那隻溫熱的大手輕巧的把她的手攥進了手心,低垂的眉眼裡皆是深情。

沈青的淚水還未擦乾,愣愣的抬頭望著他。

紫月寒的手握的更緊了些,轉身對那木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您放心,她以後……有我了。」

昏黃的陽光把兩個人的背影拉的很長很長,緊緊相依,投射在荒涼的墳冢之間,幾多孤單幾多傷痛,都在慢慢的消解、療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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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快要走到青峪的出口,紫月寒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沈青收拾了下心情,腳步放慢,紫月寒隨之停了下來,低頭正迎上沈青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的手心緩緩摩挲著,似還在猶豫時機對不對。

「青兒……我……」

忽然他耳朵一動,警惕的扭頭看向了谷口隱去的結界處。

一個玄色身影晃動,那人往前走兩步,一臉迷茫的退兩步。然後再走,再退。那人拍著虛無的空氣,摸著自己的頭髮,嘴裡嘀嘀咕咕。

二人詫異,紫月寒握緊了沈青,把她往自己身後帶了帶,再一走近,發現那人竟然是郎之渙!

同時,郎之渙透過透明的結界也看見他們二人,只是他頻頻張嘴,沈青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紫月寒心頭疑惑,袖子一揮,金光一閃,收了他布下的氣罩,月盈化成一縷藍光回到了他的袖子里。

郎之渙跟傻子一樣拍了拍腦門,恍然大悟,「我說我怎麼進不去?!原來動了手腳了!」

「前輩,您怎麼在這兒?」

「丫頭,你怎麼會在這?」

沈青鬆了紫月寒往前走了一步,跟郎之渙同時脫口而出,隨後都諱莫如深的住了嘴。

郎之渙望了望沈青哭紅的眼睛,心中驚異,他腦子裡飛速的過了很多個念頭,後退了幾步,上下打量了沈青許久,最後試探的小聲問道:

「丫頭,難道……你是羽華族?」

「你是……是?」

沈青愣了一下,一時竟分辨不清,郎之渙於她是敵是友。她自覺沒有在他面前露過身份,可這個人總讓她感覺,很親切。

他救過上原百姓,醫好了紫月寒。若說他居心叵測,沈青一萬個不相信。

郎之渙激動的靠上前,紫月寒卻把沈青往身後拽了拽。他生性冷凜,自不會輕易放下對旁人的戒備,不論對方是誰。

郎之渙顧不上紫月寒對他明晃晃的防備,只是很著急去印證自己的猜想,他眼裡已經溢滿了淚花,嘴唇不自覺的發抖。

「不對,不對,丫頭,你……你……是不是姓羽?」

沒等沈青回應,他又喃喃道,「對,你是羽笙的丫頭……」

「你的嘴和鼻子,還有身形,多像你娘……小時候白白嫩嫩的,好看的緊。」

沈青的心中閃過一波又一波的驚浪,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認識……我阿娘?」

郎之渙猛然停了下來,緊盯著沈青,淚眼朦朧,「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啊……」

說著,郎之渙雙手憑空託了托,做了一個抱孩子一樣的姿勢。隨後他的神情再也綳不住,雙手捂住了臉,放聲大哭,

「你還活著。你活著,我就覺得我不欠她那麼多……」

「我不信你們都沒了,他們覺得我瘋了……」

「我孤魂野鬼一樣遊盪了五年,是近來才聽聞了傳言……」

沈青艱難的回憶著,最後不確定的問道,

「你可是……我娘口中的……怪伯伯?」

郎之渙止了哭聲,直愣愣的問道,「羽笙……她……她提過我?」

沈青含著淚花點了點頭,「阿娘說,我有個怪伯伯,出門雲遊許多年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還能再見一面……」

郎之渙的眼神由驚喜變成了沮喪,點了點頭,又苦笑著搖了搖,鈍鈍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說道,

「她還想過再見一面……她沒忘了我……可我呢?我呢?」

郎之渙自言自語,精神恍惚,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突然一口血噴了出來,直直的倒了下去。

「前輩!」沈青驚呼道,紫月寒迅速的過去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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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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