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訣別

玉露閣中，范如玉想毫無顧忌地拉拉月兒的手，抱抱這孩子，可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只能凄涼又無奈地看著月兒，她的女兒。

是的，李瑰月就是她的女兒，是她用一半的生命力換來生機的孩子。

當年，長老會不肯救這孩子，說這孩子臟器沒有長好，沒有救的必要。但過了幾天，長老會又肯救孩子了，條件是范如玉得交出一半的生命力來完善孩子的身體機能。

沒有一絲猶豫地，范如玉就答應了。此後十幾年來，她也曾問過自己，為什麼肯拿出一半的生命力來救這個孩子，心給她的答案是，難道眼睜睜看著孩子去死嗎？！

有她一半生命力的加持，孩子總算是挺過了難關，可以同正常孩子一樣哺育了，范如玉整日抱著孩子，眉開眼笑。

可這時候，她從前在家族裡的對頭卻找上門來。

范家從不禁止同族傾軋，上面的說辭是，這樣更能激發族人奮發向上。

在心裡「呸」了一聲，范如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來應對。

失去一半的生命力后，她的武力直線下降，居然不敵來挑釁的族人。范如玉想著，大不了讓對方折辱一番出出氣也就罷了，可是，她顯然低估了對方對她的仇恨。那些人，不但將她的臉用刀划傷，還給她灌下軟筋散，將她丟入難民營里。

那一夜，她被十三個男人侮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支持她活下去的，就只有那個小女孩，若是她死了，誰來管她的彎彎？！

一夜未歸的范如玉艱難爬回范家，發現孩子安然無恙，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容貌盡毀的臉，還有滿身的傷痕，范如玉苦笑：幸虧遇到這些事情的人是我范如玉，若是高傲如你的殷桓娥，大約你只會一死了之吧！那彎彎怎麼辦？作為母親，你太嬌氣，太矯情了！

范如玉也是個狠人，她索性也不去尋求家族醫治臉傷，還用染色的草藥汁塗抹傷口，讓那些傷口更加恐怖難看，她要徹底斷了家族讓她出賣身體達成各種目的的心思。她就不信，她的哥哥死了，她的姐姐死了，家族還好意思讓她也死了，讓族人徹底寒心？

破罐子破摔的范如玉每日里只跟彎彎在一起，過了一段從未有過的溫馨快樂時光。

可是，長老會卻通知她，讓她將孩子送回李家認祖歸宗。她當場拒絕，這什麼道理，她好不容易從死神那裡拉回來的孩子，憑什麼給李家？！

長老會的回復是，讓她在認祖歸宗和立刻去死之間，為孩子選擇一條路。

他媽的，這些人還是不是人？范如玉在心底千萬次地唾罵范家上層，而表面上，她只有唯唯諾諾地將彎彎送去李家。只要孩子活著，她哪怕遠遠看看，也是一種慰藉，若是一味跟家族對著干，只怕她跟彎彎兩條命，立時不保！

「彎彎……我的……孩子，你要好好活著，要……要……幸福！其實……其實……」

范如玉的手頹然跌落，最終也沒有說出最想說出的話。

有一根弦也在李瑰月的腦中斷裂，淚如雨下。

窗外，一棵大樹的柔軟尖梢之上，站著一個男人。他輕巧地如同一隻蜻蜓，姿態曼妙又飄逸，所以，就是青天白日，也沒有人發現皇宮裡多了這麼一個不速之客。

男人舒心地笑著，嘴裡自言自語。

「對嘛，就這樣帶著秘密和遺憾去死。有些東西，還不到叫人知道的時候，就不能說。而你的任務，就是激起她心底的仇恨！」

金三胖小心翼翼地走進內殿，探頭探腦地往裡看。

「什麼事？」

瑰月立刻就發現了他，並招手叫他進去。

「牛媽媽的身後事，安排好了？」

金三胖不迭點頭。牛媽媽離世，李姑娘如喪考妣，獨自待在內殿不肯出門。就連天順皇帝也一反常態地吩咐好好安葬牛媽媽。

「姑娘放心，在玉京郊外，選了一處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厚葬了牛媽媽。她當亦無憾了！」

「呵呵！」瑰月的嘴角帶著一絲輕嘲，道：「公公不知，她是個十分苦命的女子，跟另外一個女子……一樣苦命，當真是紅顏薄命。但她們哪怕遭遇命運的磋磨，也從不改其善良本性，所以，她們的心靈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想來，來生……當求仁得仁！」

人生短暫，倥傯不定，一時間，兩人也有感而發，沉默不語。

「對了，公公找我可還有他事？」倒是瑰月先醒過神來。

「哦哦哦！」金三胖訕訕笑著，道：「之前，姑娘不是讓我們的人注意坤寧宮的動靜，倒是真的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

「噢？」

「先前，太後身邊有位很得信的嬤嬤，不知怎麼就惹惱了太后，太后將她打入浣衣局，後來乾脆將這人趕出了宮。」

「這個人有什麼不對嗎？」瑰月問。

「她死了！」

瑰月擰眉，先前，她跟金三胖分析，坤寧宮的崔太后，很可能已經被人李代桃僵了，而做這恐怖事情的人，極可能是太后的親姐姐，皇帝生母崔明柔。

但這也只是猜測，並沒有證據。現在金公公突然提到崔太後身邊從前得信的嬤嬤死了，莫非這件事關係到了真假太后？

「是這樣……」金公公彎腰，如此這般說起來。

早在剛搬入章台宮時，太后，也就是小崔氏就表現得很反常，她將一貫信賴的嬤嬤趕去洗衣服，如此還不夠，後來索性將費嬤嬤趕出了宮。

一般大戶人家小姐的身邊都有極得信任的貼身丫鬟。這些丫鬟年紀到了，小姐給恩典，會將丫鬟許配給重用的男僕從或是屬下。二人成家后，因為丫鬟太了解小姐的生活習性，往往還被叫回來伺候小姐、管教下人，這就是貼身嬤嬤。當然也有那一輩子不嫁的丫鬟，後來資格老了，大家也尊稱她嬤嬤。

費嬤嬤就是一輩子沒有嫁人，後來自己挽發做了嬤嬤的人。

按說，這樣的辦事辦老了的人兒，沒有犯天大的錯處，主人是不會趕離身邊的。畢竟，人家肯奉獻了青春伺候主人，那肯定是旁人沒有的忠心！

「費嬤嬤出宮后，用手裡的積蓄，在慶祥里購了一間小院，深居簡出，不跟任何人接觸。但幾天前，有人發現她家臭不可聞，砸開院門一看，她身中數刀，倒在院子里，死得透透的。」

這人都死了，還怎麼查？瑰月疑惑地看金三胖。

「發現費嬤嬤死了，我們就開始查她，這一查，居然發現她還收了個干閨女。這干閨女不是別人，她是碧玉小姐的大丫鬟尺素！」

「所以，尺素也出事了？」瑰月篤定地問。

金公公的神色就掩不住得意。

「尺素姑娘也失蹤好幾天了，宮裡記錄她三天前出宮辦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想必，你們找到她了？」

金公公的笑容有些僵，李姑娘太聰慧了！

「是的，我們在玉京的貧民窟里找到了她，可她已是驚弓之鳥，什麼也不肯說。」

碧玉的大丫鬟？只一瞬的沉吟，瑰月就有了決斷。

「能安排我見她一面嗎？」

「沒問題！」

不怪金公公敢大包大攬，以他皇帝寵宦和九家密探的雙重身份，這點子事兒還真難不住他。

夜深人靜，瑰月見到了易容成綠蕉的尺素。綠蕉經常被派回侯府去看望風兒，易容成她，不會惹人懷疑，之後換回來也方便。

不用瑰月多說什麼，尺素見到瑰月就撲通跪下。

「娘娘，奴婢終於見到您了，請您為太後娘娘主持公道！」

這都什麼情況？碧玉的丫鬟上來就求她給……給崔太後主持公道？且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能力，就說這話本身就足夠讓人驚悚了。要知道，坤寧宮的崔太后雖然一直稱病，那也不至於要她這個晚輩來主持什麼公道吧？！

「尺素，到底怎麼回事？」瑰月沉聲問。

跪在地上的女孩已經淚流滿面，卻用信任的眼神看著瑰月。

「如今坤寧宮中的太后，已經不是原來的太后，原來的太后……早就被害死了！」

儘管早有準備，瑰月還是被這消息驚得張大了嘴巴。

「你……先起來，穩穩神再細細說與我聽！」

金三胖機靈地扶起連日飽受驚恐的尺素，還貼心對給她端了杯水。唉，皇宮的奴才不好當啊，說不定哪天，得罪了主人，命都保不住。

崔明慧小時候在蒔花弄草方面也是小有天分的，但這天分在姐姐面前就不值一提，偏偏崔明慧又特別的不服氣，總想超過姐姐。

在崔家這樣的家族，不論男孩女孩，都以蒔花弄草的本事論優劣，因為崔家的先祖就硬是憑著這樣的本事，使崔家強盛，且躋身上流社會的。但因為女孩畢竟要嫁人，若不是十分有天分的女孩，崔家一般不會傳授其核心的蒔花稼穡之術。

崔氏姐妹都心高氣傲，都想在家族中嶄露頭角。只有最出色的崔家女才能要麼留在崔家招婿入贅，要麼嫁入世家高門。

崔明慧時時想跟姐姐別苗頭，但無論是容貌還是心智，她都略遜一籌。無奈之下，她就想另闢蹊徑。崔家每年都會舉行百花會，如能在會上展示從未有過的奇花異草，或是能將古書上的世外仙草人工種活，那就是表現優異。

那時候，崔明慧無意在採藥的葯農那裡得到了一株前所未見的奇草，並且成功地使這草在眠花宿柳園中開花結果了，只要她再將這草的屬性、藥性弄清楚，她就是這株奇草的發現人了，在崔家，這就是無上榮光。

崔明柔見妹妹有這樣了不起的發現，也想摻一腳，這可急壞了崔明慧，她怕姐姐截胡她的研究成果，就不計後果地讓自己的大丫鬟費碧桃試藥，而且一次性地的試藥量還很大。

結果就出事了，費碧桃服下整株的奇草后，立時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幸喜彼時崔家跟醫家還沒有鬧掰，醫家主正好來崔家配稀缺藥材，被崔老爺火急火燎地拉去給費碧桃解毒。

好一番灌藥催吐、行針過穴之後，費碧桃的命算是保住了，但醫家主說碧桃臟腑受損，將來恐難生育。

醫家主毫不留情地批評崔家試藥之法過於簡單粗暴，簡直是視人命為草芥，說完氣呼呼地甩袖走人。

當時，崔老爺的臉陣紅陣白，覺得丟了大人，就將怒氣發泄在年紀不大的小女兒身上，不但罰她禁足，還勒令她不許再研究蒔花之術。

費碧桃就是費嬤嬤，她因為不能生育，怕遭夫家嫌棄，最終選擇留在小姐崔明慧身邊伺候，後來，也就隨著崔明慧嫁入蕭家，成為費嬤嬤。

「剛搬入章台宮，還沒安頓下來，乾媽就突然被太后趕去了浣衣局。」

尺素淚光漣漣，眸子深處有深重的恐懼。

「我就去問乾媽到底怎麼回事！小姐就這樣丟了，陛下也不派人去找，這下連乾媽都被太后嫌棄，我覺得天都要塌了。」

浣衣局的洗衣池邊，一輩子沒幹過粗活的費媽媽心事重重地洗著衣服，見尺素來見她，她一把將尺素拉到沒人的地方，長吁短嘆。

「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二小姐不是她的對手，二小姐恐遭不測！」

什麼大小姐、二小姐的，尺素不得要領，就焦急地詢問。

「乾媽，您怎麼得罪太后她老人家了，弄得老了還來這地方受苦！」

費媽媽雖然不怎麼聰明，卻很維護太后，她當即怒斥尺素。

「你懂什麼，太后她老人家這是在保護我，她怕……怕我也遭了毒手！」

這話令尺素震驚又害怕，一再追問，乾媽卻絮絮叨叨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二小姐哪裡是大小姐的對手，從小，她就只有吃虧上當的份兒。完了，完了，我知道她那麼多秘密，她會不會連我也要殺？！」

尺素頓了頓，才哽咽道：「我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囑咐乾媽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乾媽當時還點頭附和來著，可沒幾天，她就被太后趕出了章台宮！」

「前幾天你出宮，見到了費嬤嬤，她是不是告訴了你被趕出宮的原因？」

尺素重重點頭。

「她說，太后被她的親姐姐給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