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自白

第281章 自白

我出身在江南世家謝家。

謝家與殷家都是資深世家且為儒家正統主流,謝家在當世,也只比殷家稍稍遜色一點而已。這就造就了我謝家子女都是眼高於頂的清高,就好像我看不上世上的男人,哪怕殷家男人也不能在我的眼中留影;我甚至連我弟弟也看不上,看不上他覥著臉去討好殷家,在殷家人面前做小伏低的樣子。

因為我是謝家嫡長女,家族並不以陳規舊俗來約束我,反而允我像男兒一般四處求學、遊歷。當然,家族的目的也很明確,只有見識、學識都不凡的女子,才能為家族爭取到更多的利益,比如——嫁一個能為謝家帶來極大好處的丈夫。

是的,世人若是知道這點,必然要驚掉下巴。原來,金尊玉貴的世家貴女,竟也是用來賺取利益的工具?其實,這又有什麼好驚奇的呢?這世間的事不過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而已。家族給我尊貴的身份,我為家族長盛不衰做貢獻,這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雙向奔赴。

我在河陽住的日子不多,最多的時候是在鎬京的閨女圈中廝混。

文家是妥妥的后族,在鎬京有著超然的地位。文家有個與我年紀相當的女兒,叫文玉樓,我們被當時的鎬京貴人圈譽為「帝京雙姝」。只因為我們倆無論是家世、相貌,才識都是貴女中的翹楚。

算起來,文玉樓還是我的遠房表妹,因為家世相近的原因,我喜歡找她玩耍。

可文家妹妹總是心事重重的。這我也理解。他們家比謝家更急功近利,整個家族的男兒不思進取,就等著女兒進宮為妃為後,好給家族帶來利益。偏承光帝已垂垂老矣,玉樓還是花信之年,不說文妹妹願不願意入宮,就是宮裡的承光帝也沒這老牛吃嫩草的心思。眼看著,文家靠女兒飛黃騰達的目的,在承光朝是不大能實現了。文家長輩見勢不妙,就又打著將女兒嫁入其他高門的主意。但高門裡能當家做主且能立馬能給文家帶來好處的,不是老就是鰥,就這樣的文家長輩也還挑揀地下去。唉,吃相可說是相當的難看,玉樓妹妹好可憐!

但玉樓妹妹的果決也是我出乎我意料的。她居然從那個鑲金嵌玉的家裡走出來了,到外面獨自謀生去了!

那一天,我去白石書院找她,邀請她跟我一起去看三元遊街。玉樓妹妹本來怏怏的,不願意出門,是我生拉硬拽、百般勸說,她才勉為其難隨我出了門。

時光匆匆,倏忽已經過了好幾十年,可那日的情形還是能如此鮮明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只因為我一生的孽,就是從那日開始的。

本來,看三元遊街,純屬我閑得發慌的舉動,再者也確實是憐惜玉樓妹妹處境孤寒,才硬拉著她出來散散心的。

謝老太后斜倚在床頭,說了一會兒話,已經有些喘息了。

室內很安靜,李瑰月並不追問後面的事情,因為她已經從玉樓先生的口中,聽到了當日的情形。不過是兩個貴女一見玉郎誤終生的故事。只是略有不同的是,玉樓先生一生謹守身份,默默地愛著祖父,從不跨界一步。後來,她甚至將這種愛轉化成了一種教書育人、傳道授業的大愛,獲得了白石書院所有師生的愛戴。

反觀謝老太后,瑰月眯起了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描摹她對此人的複雜感觀。曾經,瑰月以為老太后是一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在她處境尷尬的時候,似乎還給過她慰藉。後來,發生了很多事,老太后的所作所為似乎又表現出一種全新的、李瑰月所不熟知的面目。但是,瑰月還是願意為了當初老太后對她的那一點點「善意」,來走之一趟,滿足老人家重病下想見她一面的心愿。

是的,連幽閉在鳳儀宮的李瑰月都聽說了,榮壽宮的老太后自那日之事後,就病倒了。

那日的事,不知情的宮人只以為是一夥不明身份的刺客進宮行刺,鬧出非常大的動靜后,驚著老太后,使得她老人家病倒了。可只有李瑰月等極少數人知道,老太后在那日里,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失去。

謝老太后的眼睛比當初見時更加渾濁,且多了一些遲暮的氣息。她的頭髮也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裡,變得銀白如雪。

可在回憶她初見文武榜眼遊街的那段往昔,她的眼神卻變得清亮起來。可見那段往昔還能清晰浮現在她眼前。

路被拉得無比的長,人特別的多,一切清晰地都有些扭曲。

半老頭的狀元爺揮手過去之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又從歷史的塵埃中,徐徐出現。從黑白的模糊到彩色的炫目,一切恍如當下又遠在雲端。

少年郎,光素銀帶,掛葯玉佩,頭上烏紗帽翅顫呀顫,左右簪花晃呀晃,玉面俊艷,矜貴無雙。

「只一眼,我就如同陷入了甜蜜沼、溫柔。頭一次我慶幸能生為女兒身,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長長久久地跟這樣的人廝守一生了!結果……」

老太后苦笑,瑰月也苦笑。老太后自然是因為被祖父拒婚而苦笑,李瑰月卻是為玉樓先生苦笑。畢竟在這個故事中,只有祖父獲得了幸福,而玉樓先生一生只是默默地愛著,甚至都不曾訴之於口。這樣隱忍而不打擾他人的愛,足見玉樓先生的人品有多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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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後來還想了很多的辦法,想逼迫李之彥就範娶我,但都以失敗告終。這不僅是因為他聰明絕頂,每每能輕易化解我的逼迫,也因為他對自己的未婚妻忠貞不渝。

甚是不服氣的我就回返江南,要去看看,那個將李之彥迷得暈頭轉向的女子是怎樣的與眾不同。其實,聽說那女子不日就要護送李家老母一起進京了,可我還是一刻都等不得,我迫切想知道,這女子究竟是一無是處,李之彥不過是迫於母命才娶她的,還是她真的美得慘絕人寰,優秀得當世無二,才讓李之彥如此忠貞不渝。

聽到此處,李瑰月的心也怦怦亂跳。

很奇怪,家裡人很少提起祖母。李瑰月生得晚,不知道祖母的相貌和事迹這很正常。可家裡見過祖母的人,都不怎麼提祖母,聽說比祖母遲去世很多年的祖父也鮮少在人前提起亡妻,這就造成李瑰月對自己祖母的印象幾乎為空白的原因。只有一次,父親偶爾間輕描淡寫地解釋過一次這個原因。他說,越是不忍放手的人故去,活著的人越是不願意提及。因為,每提一次,心就傷痛一次。祖父、伯父、父親他們都為了彼此著想,刻意不去提及,久而久之,祖母就只活在他們心裡就行,其他人記不記得,又有何妨。

但是,李瑰月想知道祖母的事兒,那個能跟如此優秀的祖父比肩的女子,能是平庸之輩嗎?!真想領略一下她的風采,哪怕是聽說的也好。

我到蘄州時,不巧的是李家的車馬正欲出發。

她穿著很隨意,甚至沒有比一旁的侍女多做打扮,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楊洋喜。

楊洋喜,被我唾棄了千百遍的女子,真的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論相貌,她只算是清秀靈動,比起郎艷獨絕的李之彥來,她真的是有差距的。

論家世,那就更不用說了,她就是個水匪的女兒,卑賤至極。

但是,她就是有那種魅力,能令身邊的人都喜歡她。不說被她指揮得團團轉的下人都樂呵呵的,就是李家的老母也一時離不得她,「喜兒」長「喜兒」短地不停呼喚。

楊洋喜很快發現了我這個不速之客,她走近我,揚眉一笑。

「謝小姐?」

她知道我的存在我一點兒也不奇怪,就像我一直也知道她這麼個人一樣的原因,我們都愛李之彥。

「我們正準備搬家,寒舍一團亂,就不請小姐進去奉茶了,待來日若有機會,一定好好招待小姐。」

我當時就是一愣的,她的態度是真正的平和淡然,並不是裝出來的大度,這女人莫非不懂我是來挑釁她的?

「誰要喝你的茶!」我惱怒地頂了她一句,接著以極端傲慢地姿態,斜睨著她。

「就你這樣的出身,霸著李之彥,你虧不虧心啊?」

「我為什麼要虧心啊?我楊洋喜,也是獨一無二的好女子好不好!我要財有財,要貌有貌,要膽兒有膽兒,我就是當世無二的豪門。配他李之彥,還是他高攀呢!若不是李之彥發誓一生只愛我一人,永不納妾,我還不稀罕嫁給他呢!」

她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當時,陽光剛好從斜刺里照過來,照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鮮亮耀眼,尤其是她的黑髮隨意一甩,洒脫一笑的時候,竟然也有幾分傾城的味道。我落荒而逃!

我回到謝家,父母嫌我倒追一個男人還沒有成功,辱沒了家門,敗壞了門風,就將我軟禁了起來。可我還是抓心撓肝地想念李之彥,甚至想著,若是他願意,我就是委屈一些做個平妻,與楊洋喜一起侍奉他,我也願意。

大約是父母發覺我這種心思,連我閨閣的大門也封了。平妻說穿了就是妾,謝家嫡長女若是能與人為妾,那真是將謝家百年聲譽放在地上踐踏了,父母豈容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是蕭俊辰將我從閨房裡解救出來的。他帶著極其厚重的禮物親至謝家向我父母求娶我。

這是個相貌、權勢、出身,樁樁不輸李之彥的人,我當即就答應了求婚。我想得很簡單,你李之彥不要我,有的是王孫公子求著要娶我!

若不是李母身故,李之彥攜妻返鄉丁憂,我想,此生我們也能各自或安樂、或糊塗地過完了,但是,他卻還是回來了,且讓我看到了。我當即知道我將萬劫不復,因為李之彥還是能讓我怦然心動!

蕭俊辰是個魔鬼!他一直在荊州行著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娶我,不過是用我謝家嫡女的身份來粉飾他的名聲而已。因為我不愛他,所以我無所謂他在外面幹什麼,只要他給我過上奢侈無度的生活和蕭家主母的尊榮,其他的,我可以不管。而這一點,一直以來,他都做得很好。所以,很多人就以為,我們是一對恩愛兩不疑的愛侶,其實,我們不過是同床異夢、各取所需而已。這一點,我隱瞞得也很好,就是我的貼身婢女小翠也是不知道多少實情的。我的尊嚴不允許有人知道,其實我過得並不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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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心旌動搖,蕭俊辰似乎有所察覺,他就是個怪胎,不但不以為忤,甚至帶著我多次到李家去拜訪。

當然,我們去的時候,還帶著很多很多的錢財。蕭俊辰說李大人夫婦為剿滅悍匪,殫精竭慮、傾盡一切,他作為江南仕宦,理當盡一份綿薄之力。他相貌堂堂,說起話來慷慨激昂,當即就贏得了李氏夫婦的好感,將我們引為上賓。

李家的宴會上,已為兩個孩子父親的李之彥更添了一重沉穩練達,看得我心肝兒都在顫動。只是看到他悉心呵護身旁的妻子時,我的心裡又一片酸楚,覺得在他們夫妻面前自慚形穢。

撇過頭去看丈夫,我生出前所未有的厭惡。若不是這個人當年非要求娶我,我就算老死娘家,也不會有今日的自卑。蕭俊辰就是個金玉其外的人間敗類,什麼惡事、臟事都干過的惡人,與皎若清風明月的李之彥一比,就如同陰溝里的淤泥一般。

這「淤泥」卻靠近我的耳邊,輕聲耳語。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李家夫婦特別討厭?夫人放心,為夫這就為你除了這兩個眼中釘、肉中刺。」

他帶著甜蜜的微笑說著令我驚悚萬分的話,在外人看來,卻只不過是我們夫妻說了一點體己的私房話。就是李之彥也朝我們投來了促狹的微笑,我渾身僵硬,不敢抬頭。

後來,楊洋喜就猝死了!

承光帝密令蕭俊辰,務必弄死李之彥。蕭俊辰的辦法就是下毒,結果這毒,陰差陽錯地被楊洋喜給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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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里照卿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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