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長生之逝
六年後,長生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夜色蒼蒼。
後山,竹屋中,一盞燭火搖晃。
長生躺在床上,面色祥和而寧靜,沒有絲毫即將死亡的恐懼和掙扎,他就這樣怔怔的打量著身旁的人,似是想要將他們的臉龐一個個的都記住,記在心底。
他孤身一人來到這座山頭,所識之人都在這裡了,除卻已經故去的師妹。
而秦獸也在半年前,便將山上的人都召回來了,只為送送長生。
「師父,徒兒要向您告別了。」
長生面帶微笑,「師徒一場,是徒兒此生榮幸。唯有一憾,不能伴師尊長生!」
「九泉之下,徒兒會向神靈祈願,願師尊得償所願。」
「為師....知曉了。」
秦獸坐在床邊,輕嘆著氣拍了拍長生的手腕。
「大師兄,我可以去禁區為你求取半仙藥,只要你願意,師弟定能想方設法為你續命。」
蕭玄龍目含淚,他自幼得師兄撫養,情感深厚,而長生對他而言,如兄亦如父。
「呵呵,不用了,時間是長生門前的水,而我只是那水中游過的魚,終會遠去。」長生安慰著蕭玄,「四無你不必難過。只是我離去后,望你可以好生呵護元寶,別動不動就又打又罵的,雖說是玩鬧,但時日久了難免會遠了孩子的心。」
「四無記下了。」
「大師伯.....」
輩分最小的元寶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後面,抬起衣袖抹著紅潤的眼眶。
他與自己的父親一般,都是長生師伯餵養長大的,小時候跟在小師姑後面玩鬧,懵懂無知,還遇到過許多次危險,長生師伯為此操碎了心。
每次睡覺也都是長生師伯哄著睡著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待長生的情誼要勝過山上其他人。
「元寶莫哭。」
長生招了招手,元寶穿過眾人來到榻前,長生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慰道:「你要像小時候一樣,想吃就吃,想玩就玩,若是你父親欺負你了,你就燒紙告訴師伯,師伯連夜託夢讓你父親下去,陪師伯過兩招。」
蕭玄:「.............」
「哇~嗚~,大師兄,嫩不要死啊~,嗚嗚嗚~~~鵝捨不得嫩死呀~嗚嗚嗚嗚嗚~~~~~~」
一橙忽然趴在床前慟哭,聲音之悲愴,之洪亮,使得正沉浸在悲傷中的眾人心頭驀然一震。
「一橙,你在幹甚麼?」
秦獸蹙著眉目扯了扯她的胳膊。
一橙回頭,淚花滿面。
「師父,鵝在哭喪啊。」
「嗚嗚嗚~~,凡間那些老頭老太死了,都會有親人跪在一旁哭喪的,他們說這是習俗。」
一橙聲音哽咽,完全看不出是演的還是真的,與師父說完后,繼而轉頭趴在長生身上繼續嚎啕大哭起來。
一旁的小胖和黑兔見狀,也都跪著「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嘴裡還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哇~,大師兄,嫩死的好慘吶,嗚嗚嗚~~,鵝捨不得嫩呀~~嗚嗚嗚~~~~大師兄,嫩不要走好不好~~~嫩走了鵝可咋辦呀~~鵝滴親親大師兄吶~~~~」
「嗚嗚嗚~~,長生爺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錦鯉大王可咋辦呀~~嗚嗚~~我只是一條傷心的魚啊~~~」
「吱吱~~嗚嗚~~嚶嚶~~~~」
「...........」
一時間,屋子裡哭聲一大片。
秦獸整個人震驚的彷彿被硬控了三秒。
「一橙,你這是在哪兒學的?」秦獸面顯無奈。
「嗚嗚嗚~~嗝~~,師父,鵝...鵝是在旮沓村學的。」
「.............」
「一橙...」
長生顫顫巍巍的坐了起來,伸出一隻手。
一橙見狀,立馬握住長生的大手,臉龐抽泣,小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向長生。
「師兄嫩說,鵝聽著呢?」
「我.....我還沒死呢。」
長生圓睜著眼睛,面龐異常紅潤,好似迴光返照般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哦,對...對不起,大師兄,那鵝等會再哭。」
一橙哭唧哇哇的抬起小手抹掉眼角的淚水,然而怎麼抹都抹不幹凈,淚水像是不受控制般的嘩嘩往下流。
一橙是見過世面的崽了,她知道人死了是永遠再也見不到這個人的意思了,所以一想到這裡,一橙就感覺好難過好難過的感覺.....
「............」長生聽罷,默默地放下了手,嘆了口氣道:「唉...一橙吶,你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點啊。」
「不過這樣也挺好,挺好!」
最終,長生在一片不舍和挽留中離去。
這一世,他已經活的夠久了,久到忽然覺得長生也就那樣。
黑夜沉沉,星光暗淡。
隨著長生的離去,後山道場中的那座星辰殿忽然運轉起來,九天之上諸星顯化,降下一道星輝將長生的肉身籠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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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殿內,三千星辰排列,運轉,對應周天星宿,而在那片星空之下,漂浮著一面巨大的黑色輪盤,輪盤緩緩轉動,上面漸漸顯化出兩道身影,秦獸和蕭玄相對而立,在他們中間,星輝濃郁,包裹著一團靈魂體。
「開始吧。」
秦獸看向蕭玄淡淡的道了一句,隨即掌心攤開,五顆靈珠浮現,圍繞在那道靈魂體四周。
「好。」
蕭玄頷首應和,祭出輪迴寶塔,隨後師徒二人同時運轉六道輪迴古天功催動輪迴寶塔,霎時間,天地轟隆隆震動,只見那座寶塔陡然間顯化出數萬丈塔身,塔體通天徹地,沐浴無盡星光,環繞五顆靈珠,瞬時大方光明。
「開!」
秦獸猛然怒喝一聲,一股無形的偉力頓時從寶塔之上蕩漾而出,輪迴寶塔快速轉動,似是驚動了時間長河,有片片光陰浪花在其周圍浮現。
轟!
與此同時,秦獸神魂震蕩,顯化出大法身,一面抵擋光陰之力的侵蝕,一面探出一隻大手攏住被五行靈珠包裹住的靈魂體,將其送入了那片剎那顯化的光陰長河中。
同時他打了一道印記在五行靈珠上。
轟隆隆!
天地震動,輪迴塔身抖落無盡神輝,隨後緩緩變小,恢復原樣,而那剎那顯化的光陰之門也緩緩關閉,了無痕迹。
......
夜幕低沉。
後山又多了一座墳頭。
上面寫著:靠山宗三代大師兄曹長生之墓!
「聚散別離,人生常態,長生,你我師徒會再見的。」
月夜下,秦獸負手而立,望著眼前新添的孤墳,身影有著說不出的寂寥。
眾多弟子中,長生陪伴自己的時間最長,也是最讓自己省心的,可最終,還是要經歷一場別離。
不過沒關係,書上說:這一次的別離是為了下次更好的相見。
長生,為師希望,下次相見,你可以變成更好的自己,一個你今世所期望的那樣。
「長生小友,走好。」
一旁,龜仙人灑了一杯酒水,老人家的瞳孔中也有許多感慨。
每次看見這個普通的長生,他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那個一生與天爭,與命爭的可憐的徒兒。
「前輩,這塊石碑....你拿去吧。」
這時,秦獸忽然開口,身前出現一塊黑色石碑,上面寫著「天壽神石」四字。以前,他以為,這或許是長生的機緣,可是最終也還是.....世事無常,長生無常。
「!!!秦老弟,不,秦老哥,你這是要趕我走呀?」
「唉....,前緣既了,前輩珍重。」
秦獸嘆了口氣。
龜仙人見狀,立馬刨了一個坑,將石碑插了進去,豎在長生墓碑前。
「秦老哥,我覺得這塊石碑與長生小友有緣,索性就讓它再陪伴長生小友一段歲月吧,唉.....」龜仙人抹了把乾涸的眼淚,嘆息道:「凡間尚有習俗,先輩辭世,守孝三年,老夫與長生小友如此交好,就讓這塊神石為碑,為長生小友守靈個.....三千載吧,嗚呼哀哉~」
「????」
石碑守靈!秦獸也是第一次聽說。
「前輩是不想離去?」秦獸詢問道。
「老了,戀舊而已。」
「噢。」秦獸明了,「山雖不大,但前輩想留住,自然是多久都可以的。」
「真的嘛!」
龜仙人小眼睛一亮。
「自然。」秦獸頷首,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丟給龜仙人。
「這是什麼?」龜仙人捧著書冊一臉疑問。
「是我徒兒寫的打理靈草靈藥的心德,前輩既然願意留在山上,那好歹也干點活,今後山上這片靈田便有勞前輩了。」
「???您是真不跟我老人家客氣啊。」
「過獎。」
.......
「師父,人死後會化作星星嘛?」
「嗯?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鵝在凡間的時候,那些老人說,人死後會化作星星在天上看著自己的親人的。」
「.......或許吧。」
......
「師父,大師兄真的死了嗎?」
「嗯。」
「那師父,鵝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大師兄了?」
「你想見到嗎?」
「想。」
「..........」那便會再見。
......
「師父——」
「又咋了?」
月夜下,一橙眨著小眼睛望向秦獸,認真的詢問道:
「師父,凡間那些老人死了,都是要吃席的,鵝們要辦嗎?
師父,他們說席面辦的越大,死去的人才越有排面。那鵝們要不要把全天下所有人都請來吃飯啊?」
可是那樣的話,鵝們家的飯會不會不夠吃啊——」
一橙有些難過。
一橙有些猶豫。
一橙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大師兄。
大師兄在的時候,她應該多讓點肉給大師兄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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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吃的壯一點,那樣的話,大師兄可能就不會死了。
「...........」
秦獸沉默了。
他默默地看著這個傻徒兒。
過了良久。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
「你大師兄他......會回來的。」
「那師父,鵝師姐會不會回來了?——師父,鵝師姐不會死了吧?」
月光下,一橙仰著小臉,秦獸俯首看著她,月光將二人的背影拉的纖長,映在院中的石板上。
「不會...你師姐她.....會回來的。」
「蛤!差點嚇死鵝了,鵝以為師姐不會回來了呢?」
一橙拍了拍胸口一臉心有餘悸的道:「師父,鵝昨天做夢夢見師姐了,又好像沒有夢見,鵝都不知道咋回事嘞。」
「唉..,師姐也真是的,這麼大人了,離家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就知道在夢裡找鵝,可是在夢裡,鵝都抓不住她嘞。」
一橙撓了撓耳朵,有些苦惱,她感覺師姐一點也不讓自己省心,外面辣么危險,沒有自己貼身保護那咋行啊。
這些年,一橙在外面可是遇到了好多好多大妖怪和兇巴巴的壞人的。
她感覺自己的師姐辣——么可愛,又辣——漂亮,還辣——么溫柔,肯定會被欺負的。
好氣惱啊~
鵝好氣惱啊~
凡間那些老人說,人煩惱了就可以喝酒,喝著喝著煩惱就沒了。
於是,一橙就去找小胖和黑兔喝酒了。
酒過三巡,月至中天。
她就這樣挺著小肚腩躺在一塊石盤上睡著了,夢中還囈語著,「師姐,嫩在哪兒,快點回來好不好呀,鵝以後會更加聽嫩的話........師姐,鵝好像嫩呀呀~~鵝鵝鵝~~~舉高高咯~~~」
秦獸見狀,走了過去,一如往昔般扯了扯她的衣衫,努力的想要遮住那裸露的小肚臍。
月花滿天。
黑兔滾進窩裡頭下腿上,倒立在那裡睡著了。
小胖醉酒後在魚池裡翻滾了一陣,肚皮朝上睡著了。
後山花海漫天,洛雲煙在練劍,波妞在一旁默默煮茶,大美則坐在書樓那拱起的一方檐角上,望著天上明月怔怔發獃。
檐下風鈴陣陣,似故人聲響。
「哞~」
山上最後一聲牛叫聲落下。
那頭陪伴了長生六百多載歲月的老牛匍匐在後山那座墳前,長眠不起。
秦獸感知到了這一幕,沒有說什麼,只是有些無盡的悵然和感慨。
許久。
他抬眸望月,清風潤眸。
「今晚的月亮,好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