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輕粉裳繞指香蘭

第12章 輕粉裳繞指香蘭

月亮漸漸升起在樹梢,不知覺的,夜已至三更。

與此同時,錦繡坊一座隱秘的廳堂內。

廳堂非常寬敞,四周圍的窗戶卻被厚重的布簾遮上,透不進一絲光亮。

就在這黑暗之中,居然等候著數十名客商。他們三三兩兩的圍坐在一起,有的閉目養神,有的在竊竊私語,一齊等候著「燭龍會」的開始。

忽然,大廳北側之處接二連三的亮起了十幾盞明燭。燈火的照耀下,一座小型的檯子展現在人們面前。檯子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古樸的長桌。

人們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位年長的司儀緩緩走上台,他的聲音不大,有些沙啞。

「諸位,歡迎諸位參加一年一度的燭龍盛會。」司儀的語氣很是平靜,和他的言辭頗有些出入。

「諸位在黑暗之中,無法看清彼此。在這裡,沒有故人,也沒有仇家。只有買家,和商品。這一點,還請諸位務必謹記。

「諸位當中有第一次來的,也有來過數次的。我們的規矩不變,每位客人身前有數十支蠟燭,每一支蠟燭代表黃金百兩。若有哪一位朋友看中了貨物,便可點燃蠟燭競價,出價最高者得之。

「還有一點,每位朋友最多只能買一件商品,交易后請君離場。

「最後,讓我們向馬王爺致敬。沒有馬王爺的照顧,諸位也就難得一見這天下的稀世珍寶!」

說著,司儀向台下一側靠前的方向微微頷首。借著台上微微的燭光,一個光頭男子翹著二郎腿,無聊的向左右扭了扭脖子。脖子上的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

「諸位我們閑言少敘。」

說著,司儀從台下夥計的手裡接過一個托盤,放在台上的長桌上,托盤上面蓋著一塊錦帕。

台下頓時有一些小的騷動,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睜大了眼睛。每個人都想見識一下,這傳說中,號稱集天下珍寶於一地的燭龍會,到底是何名堂。

司儀並不著急亮寶,他微微向四下欠了欠身,又在台上來回走動了幾趟。

「老張,今年都是硬貨,就不必賣關子了。」

台下的馬王爺忽然發話了。

台下的客商聞言,一片嘩然。

司儀微笑著點了點頭,來到長條桌案的旁邊。

「諸位,請上眼!」司儀唰的一下將錦帕掀開。

剎那間,圍繞檯子的明燭頓時黯然失色,藍紫色的流光閃耀在偌大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大廳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歷年以來,燭龍會一次所售出的商品最多不會超過十幾件,雖然幾乎所有的商品都根本無法估價,但組織者還是會根據以往的經驗將其進行排列,第一個商品是成色相對普通的,而最後一個是在組織者看來最為貴重的。也正因為如此,第一件商品也被稱作「定場」,代表了此次燭龍會大體的商品檔次。

而今日,第一件商品,居然就是一顆東海冰火夜明珠!而且從成色上看已經是極品!

據傳說,在東海極其遙遠的地方,有相隔很近的兩個島,叫做冰火島。這種夜明珠只有在冰火兩島之間才能採集到,全雲鼎大陸也不會超過五顆,而又有如此成色的,即使是獵識最廣的行家也未必見到過!

往年,這樣的商品完全可以作為最後的幾件壓軸商品出售,可今年居然是第一件!很多人已經開始在台下竊竊私語,對今年燭龍會的商品充滿了期待。

台下,有客商已經開始忙不迭的點燃了蠟燭。一時間,燭光閃爍,映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隱隱綽綽,幽幻不定......

......

與此同時。

一輛大車停靠在錦繡坊的東跨院,車前的馬匹早已經被卸走,只剩下寬大的車廂靜靜的停靠在院落的中央。一條黑影突然竄進車廂下的陰影之中,周圍的侍衛家丁似乎沒有察覺。

「娘個西皮啊!」韓冰暗暗罵道:「這他娘的守衛咋這麼嚴吶。」

想著,他趁家丁們一個不注意,突然竄進了車廂!

車裡,一個女子剛想驚叫出來,她的嘴就被捂了個嚴實,再也發不出聲響!

「別動!」韓冰壓低聲音道:

「大爺我是來救你的!」

見女子漸漸平緩下來,韓冰這才放鬆了自己的雙手。看女子不再掙扎,他警惕的順著車簾朝外看去。車外,家丁們似乎仍舊站在原地,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咱親娘喂,這啥地方啊這是,比營裡面看的都緊。大爺我愣是蹲了兩三個時辰才蹲到個機會溜上來。」

「公子...」女子剛想開口,韓冰卻用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看起來沒有人注意,現在得尋思著咋逃跑了。那啥,聽說你不是會飛么,你....你....」

剛說到這裡,當韓冰轉回頭仔細看這位女子的時候,卻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嘴巴一時間張得老大,合也合不上。

「公子,是你么?」女子清脆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恍若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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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哎我...咱親娘...他大爺的...咱今天算是...咋西皮的是你?!」

借著車窗外的月光,韓冰看清楚了女子如玉一般清秀的臉龐,嬌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清靈透徹,一種讓人顫心的美。流水一般烏黑的長發上,輕巧的別著一支淡綠色的翡翠發簪。女子嬌柔玲瓏的身段旁,放著一張古樸的琵琶。

女子的神情忽然失落了一個瞬間,可隨後,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得很甜。

可就是這個瞬間,韓冰一輩子也沒有忘。

「那..那個啥,咱...」

女子莞爾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自己的唇上,輕輕的說道:

「公子其實救錯了人。小女子雖然目不能視物,可總還能聽得到。」

「不...不是...那個...」韓冰突然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他定神向女子看去,只見女子一雙水靈漂亮的大眼睛,卻顯得有些空靈。

「料也無妨!」韓冰終於緩過了神,狠狠的說道:

「他媽一個也是救,兩個也是救,丫頭,讓咱先想想辦法,先把你救出去再說!」

女子微笑著搖了搖頭:「能告訴小女子,公子想救的,是何人么?」

韓冰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是個羽人,娘個西皮的,咱不小心就淌了這趟渾水!」

「羽人?是什麼樣的呢?」

韓冰便壓低聲音把羽人以及羽人老者的請求大概講給女子聽,女子微微歪著頭,聽的很仔細,額邊的幾處長發落在韓冰的耳邊,韓冰急忙將頭扭向一旁,避開自己的目光。

聽完,車中的女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哎呀丫頭,咱這點破事也就這麼多,目前最緊急的,是先把你弄出去再說!」說著,韓冰再次掀開車簾的一角,偷偷向外觀看。韓冰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看什麼。

女子微微一笑,展顏道:

「公子,你是說羽人會飛么?小女子倒是有個辦法。」

「啥?!」韓冰驚奇的轉過臉。

「你能看到旁邊有個端著托盤的夥計么?」韓冰順著女子纖指撩開的車簾一角,看到旁邊一個瘦小的夥計,夥計的手中端著一個小托盤。

「托盤裡面有兩張鐵牌,公子只要想辦法將兩張鐵牌對調一下順序,應該就可以了。」

從那一角車簾的纖纖細指,再到玉雕一般的雪臂,最後是臉側的飄飄飛袖,韓冰只覺得一股淡雅的清香回味在鼻尖,如蘭花般恬淡。

韓冰困惑的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女子不能視物,便輕輕說道:「咱記下了,可為啥...」。

女子收回手,卻忽然輕聲打斷道:「公子,你叫什麼?」

韓冰一愣,回身答道:「咱叫韓冰,字默言。丫頭你問這個幹啥?」

「韓冰」,女子默念著這個名字,忽而抬頭,大大的眼睛雖然沒有焦點,卻閃爍著清亮的神采。

「小女子沒有姓,別人都叫我蘭兒。幼年家裡遇災,流落於此。公子,如果能夠讓你許個願,你會許什麼?」

「許願?哎呀這啥時候啊,要大爺我許願,就許你們今日都能逃出去!」韓冰一邊納悶,一邊隨口答道。

「公子,你是個好人...如果讓小女子許個願的話,小女子希望,這天下,再沒有流民。」

蘭兒嫣然一笑。

國色天香。

話罷,她卻突然猛地一掀門帘,跳下車廂!

「快來人!這娘們兒要跑!」

「抓住他!」

頓時,院落中一片大亂。

沒有人注意到,一條黑影低聲暗罵著,趁亂竄下車廂,悄身來到端托盤的夥計身邊...

......

燭龍會已經進行到了尾聲。由於每人最多一件的規矩,廳堂內的商人們很多都已經競到了自己心儀的商品,早早的離去了,因此所剩下的商人已經不多了。可此時,才是燭龍會真正的高潮。每個人都想得到最後的那幾件商品,可是每個人都知道,能夠留在最後的,都絕非等閑之輩。

司儀從手下最後一個夥計手中接過一個托盤,他忽然覺得最後這個夥計有點面生,可也來不及多想,便只好端著托盤走上台。

「諸位,最後的兩件東西,恕我無法將它現場展示給大家看。老朋友可能知道,這也是此類商品的規矩。」

說著,司儀將托盤中的一張鐵牌舉過頭頂。

「流水琵琶,繞指香蘭」。

司儀只說了八個字。

在場一片嘩然。

在商欒城,這是一位幾乎可以和馬王爺齊名的女子,人們為了一睹她的芳容,為了聆聽她的彈唱,甚至不惜花盡囊中最後一份家產!

然而,作為馬王爺府中最名貴的歌妓,蘭兒小姐的顰笑,並不是有錢就能夠買得到的。最近,有流言說,這位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女子,最終卻得罪了馬王爺,被逐落風塵。而在座的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出現在了燭龍會的現場!

黑暗中,竟有五位商人迅速的將手邊所有的蠟燭,一齊點燃!一時間,廳堂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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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儀輕輕掃了眼廳堂,輕輕點指了一下西北角的一位客商。這位身形胖大的商人哈哈大笑著,得意洋洋的走到台前,摘下了司儀手中的鐵牌。隨後,他搖擺著身軀,向門外走去。

見到他臉上令人作嘔的表情,在座的人不住的搖頭嘆息。

胖商人可不管這些,他帶領著兩個隨從,大搖大擺的走到院落當中,按照鐵牌上的指引,來到院子里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角落中,放置著一個巨大的囚籠。

「哎喲喲,這是誰把我的琵琶小妞兒給關的這麼嚴實呀。快給爺打開讓爺好好瞧瞧。」胖老闆淫笑著沖手下的夥計說道。

夥計應了一聲,便打開了囚籠的枷鎖......

......

與此同時。

廳堂內的司儀沒有動聲色,當所有的蠟燭再度熄滅的時候,他舉起桌上的最後一塊鐵牌,口中輕聲說道:

「今年最後一件,羽人」。

話音未落,有的人不禁忍不住驚叫出聲,而有的人卻在向同伴低聲問詢。正在這時,卻見台前彷彿快要睡著了的馬王爺頭頂上,突的亮起了一盞紅色燈籠。

馬王爺悠悠站起身,搖晃著腦袋,從司儀手中將鐵牌摘下,掂了掂,隨後便大笑著揚長而去。

其餘的商人不住的扼腕嘆息,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馬王爺看上眼的商品前叫板。

但凡馬王爺看上的東西,便會點燃一支紅色燈籠。燈籠一掛,旁人不得爭價。

剛剛目睹完這一切的「小夥計」,此時,卻突然爆發出一聲狂暴的嘶喊:

「他娘的西皮!!!你個傻丫頭!!!扯他媽雞毛的蛋!!!」

「夥計」衝出院落,朝著已經被再次抓住的失明女子,發出震天的怒吼:

「你他媽調換了牌子的順序,讓那羽人先行被人領走。她他媽倒是能飛,可你哪?!他媽你咋辦哪?!」

「大爺我不是跟你說了,要把你倆一起救出去的嗎?!!!」

「你他媽傻啊!!!你他媽不信大爺我啊!!!不信大爺我你說啊!!!大爺我!!!大爺我!!!」

「又他媽欠了一屁股人情債啊!!!」

韓冰聲嘶力竭的吼著,對著院子里的一個女子。

女子抱著一張琵琶,斜坐在院中的車上,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一曲歌謠從她的喉中輕聲唱出,如清風渺渺,如溪水潺潺。

「幽幽夜,月如皎,照無眠。

九秋菊,流細水涓涓。

人過往,曾時光流逝,

朦朧處,卻只見落紅三千。

往事如雲,恍惚從前,

不知故人何處去,

品一杯香茗,

輕舞霓裳,

繞指香蘭。

心似水,步悠然,

一生浮華怎成空。

到頭來,花開爛漫。

終卻是,過眼雲煙。

人匆去,曲終散。

月彎彎。」

韓冰忽然呆立在那裡,好像一座石雕,冷了千年。

他與她,那十幾步的距離,卻遙遠的,彷彿在天邊。

夥計們揮舞著腰刀衝上來,儘管他們的動作,是那樣的可笑。

韓冰只想站下去,就這麼靜靜站下去。自他流浪以來,他第一次不願意再去計較,不願意再去挂念。他只想,再聽一次這歌聲,因為,只有此時此刻,才能夠讓他覺得,天地間,再沒有苦難。

風吹起她淡色的裙裾,美的讓人心醉。

纖纖細指撥弄著的,不知是誰人的心弦。

院落中的夥計們,已然衝到近前,他們舉起手中明晃晃的鋼刀,朝韓冰的身上砍了下去......

驚變陡生!

所有人的頭頂,突然炸開一雙白色的羽翼,遮漫在整個天空!潔白的羽毛反射著清亮的月光,閃現著銀白色的光澤,將巨大的陰影覆蓋在院落中每個人的身上!

一雙玉手忽的盤住了韓冰的腰,韓冰只覺得身子一輕,接著,他整個人便騰身而起,漂浮到了空中!

視界里,一切都在變小,韓冰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感覺,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大地上的蒼生,一場愛恨,一度虛華。

院落中的人們驚慌著,謾罵著,到處逃竄著。

叫罵著的,是一名光頭男子。男子的身邊,有一名被狠狠踢翻在地的年老司儀。光頭男子的手中,擒著一柄鋒利的鋼刀。

鋼刀,從蘭兒的胸膛,狠狠的刺入。

一切,彷彿定格在這一刻。只有那琴聲,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韓冰永遠也不能忘記那一夜,皎潔的月亮,翩翩的衣袖,鮮血染紅的琵琶,還有那紅色的刀尖。

蘭兒微微仰起臉,朝著天空中的韓冰,莞爾一笑。

傾國傾城。

......

後來名震天下的「暗影軍師」韓冰,卻終身未娶,他本不識字,後來即使學會了,也只能以白話敘事,從不曾舞文弄墨。然而他死後,他的後人卻從他的遺物中發現了一首稱不上詩的東西。

「月下獨舞,

這三千世界怎奈何上天賜緣。

風中醉飲,

這十萬菩提怎奈何相見恨短。

很多次,在夢中夢到你的臉,

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我只記得月亮下藍色的花瓣,

輕舞霓裳,

繞指香蘭。

月落風逝,

寂寞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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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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