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芒雨流風雪翎

第15章 金芒雨流風雪翎

「你流血了。」

說這話的時候,韓冰正靜靜望著天。此刻的他正坐在一根粗壯的枝杈邊,雙腳在枝杈下晃啊晃的。

一注殷紅的鮮血順著藍月王微微揚起的嘴角流下,染紅了他一身奢華的青色袍衫。

「這不是一支普通的長笛。」丹明斯斜靠在枝幹上,把那支青色的長笛扔在腳邊:「焏術力可以在長笛內留下銘文,只有焏術師才能讀得出...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本書。」

「關於熾焰神火的秘密,剛才本王終是拿到了,記在了裡面。」說著,丹明斯皺了皺眉,一口鮮血便從他的口中噴出:「可本王沒時間解開它了,就留給你吧。」

「站不住了就坐會兒,沒人難為你。」韓冰一邊從地上撿起長笛背在身上,一邊道。

丹明斯笑了笑,他的身體貼著枝幹,一點一點滑了下去,最後坐倒在了地上,重重喘著粗氣:「哦對了,『天湖密鑰』也在裡面,幫本王保管好。」

韓冰默默點了點頭,他向丹明斯的身後看去。

那裡,火舌跳動著,舔舐著,撕扯著,燃燒著,隨後卻好似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壓下去一般。

「如此可怕的日焏術,按理說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世上。呵呵...本王知道這背後一定有什麼人操縱著。可本王終究不知道那人是誰了。」說著,丹明斯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一絲倦意湧上他的雙眼:「如果你能找到那個人,一定要阻止他...切記...切記...」

「為什麼這麼幫她?」韓冰站起身,抬起頭。他的目光彷彿能穿透厚密的枝林,透過巨大的梧桐樹冠,投向遙遠的天邊。

丹明斯再沒有回答。此刻,韓冰只覺得身子一輕,一束藤曼忽然從他的腳下竄長而出。那藤蔓圍著他的身子繞了兩圈,隨後便托起他向樹冠頂部升去。

「本王困了...本王送你上去...你讓本王休息一會兒...」

為什麼會幫她呢?

丹明斯緩緩閉上了眼睛。羽人族是月焏之軀,當受熾焰神火燃燒,日月兩種焏術相互衝撞,軀體便只會消散,化為虛無。

為什麼會幫她呢?

丹明斯又在心底默默重複著。

也許是為了羽人族上千年的延續,也許是為了藍月王的榮耀,也許是為了忠誠,也許是為了希望,也許...

為什麼會幫她呢?

也許什麼都不是,也許他只是為了風中,那一抹淡紅色的長發。

想著,他的身體終於化作一團銀白色的光暈,消散在了皎潔的月光之中。

......

當韓冰爬上梧桐藤苑的時候,他只看到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羽人少女。

少女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蜷坐在流水河邊。她埋著頭,淡紅色的長發輕輕蓋在她的雙肩。她孤獨又寂寞著,彷彿那雙熾焰化作的羽翼,從未與她相關。她光著腳,於是水中飄零的梧桐花花瓣便輕輕繞過她的腳尖。

「戴那個東西,很疼吧?」

少女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她隨即驚跳了起來,將手中的金弓對準了藤苑角落裡的黑暗。

所有的血翼侍從都剛剛被自己屏退,於是,她便驚訝的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那名人族少年。

居然是人族!是魔鬼!諾瓦娜急扣弓弦,一支金色長箭轉瞬間幻化而出。

可就在那一瞬間,羽人少女愣住了,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名少年的臉龐,竟在此時出現。

「羽人為月焏之軀,可偏偏戴了這麼霸道的日焏神寶,火藤冠。一定很疼吧?」韓冰靜靜注視著羽人少女,又一次問道。

諾瓦娜的眼神陰冷了下來,那生殺予奪的羽皇彷彿一瞬間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疼?你可知終日火焰炙身的痛?你可知終日焦骨焚心的苦?!你可知道,從那個人給我戴上火藤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有短短三年壽命!」諾瓦娜的聲音沙啞著,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

可她手中的長弓,卻似乎始終在猶豫著什麼。

韓冰的心裡一驚,轉而湧上的,卻是一股無法抑制的悲涼。他張了張口,卻沒能吐出一個字。

「小時候,我只想在那片山林長大,聽媽媽對我唱歌,讓爸爸用鬍子扎我的臉蛋...」諾瓦娜低聲說著,眼神淡淡的。

「可爸爸死了,被你們人族殺死了。媽媽為了送我去天湖,也死了,也是被你們人族殺死的。」

此刻,羽人少女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層什麼東西,冷冷的。

「我知道你救過我。所以我不殺你。你走吧,我怕我會改主意。」

她的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熾烈火焰,可她的眼中,卻似天湖邊的萬年冰霜。

韓冰的心迅速沉了下去,他看不到羽人少女,他只看到了復仇的火。

「可殺你們的人族皇帝已經死了啊!」他不甘心的大喊。

嘭!一團金色的火焰陡然在他腳下炸開,嚇得韓冰急忙向後摔去。

諾瓦娜緊抿著蒼白色的雙唇,這已是她最後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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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算把人族都殺光,你的雙親也都不能死而復生啊!」跌坐在地的韓冰似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我改主意了。」諾瓦娜輕聲低語。

轉眼間,弓弦輕引,那是三支同時搭在弓上的金色長箭。

三箭連發!

箭如閃電,鎖死了韓冰的每一條退路,金芒灼人雙眼,是死亡的決絕!

糟了!韓冰萬沒想到諾瓦娜能絕情至此,當羽皇動了殺機,他才一瞬間察覺到自己居然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完了!韓冰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

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回蕩在藤苑之中,韓冰急忙睜開眼,他的眼前竟是一雙雪白色的羽翼,正徐徐張開。

那是一名羽人女子,淡金色的長發輕輕披散在水藍色的緞裳之上,銀白色的雪翎浮動著一層皓白的月光。

「雨薇?!」韓冰此刻又驚又喜,一時間竟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冰大哥,薇兒自幽州來尋你們,一路至此,卻發現我族人蹤跡。我族人世居林州,薇兒不知他們為何現身於此,也不知她們為何襲擊冰大哥你。於是薇兒只能暗自探查保護,沒有提前和冰大哥知會,還望冰大哥不要見怪小妹了。」

「哎嗨呀不見怪不見怪,要不大爺我總覺得這兩日有高人相助,原來就是你呀,哎呀我的媽呀...」韓冰說著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要是沒你,大爺我今天真的要去見閻王了。」

雨薇輕輕一笑,卻是回身朝羽皇輕輕抱拳:「羽人艾薇絲,見過...聖尊。」

諾瓦娜只是冷冷的看著雨薇,蒼白色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艾薇絲這兩年不在林州,不知我林州已一統,更是第一次得知聖尊名號,還請聖尊不要怪罪。」雨薇頓了頓,接著說道:「艾薇絲也曾參加過那場大戰,艾薇絲的父親也在那場大戰中去世了...」

「但你在幫他們。」諾瓦娜吐字陰冷。

「呵...」雨薇淺淺一笑:「誅天帝已死,人族已亂。在月亮灣喪命的不僅僅是我們的羽人,更有數不清的人族。這仇怨...又有誰能算得清呢?」

「你不算,我算。」說完,諾瓦娜竟將長弓背起,隨後左手成掌立於身前,右手握拳輕輕擊打在左掌的掌心處。

「日月相交之時,汝與吾同在。」她在口中冷冷的道。

韓冰一時間驚呆了,他知道這個焏術禮,更知道這是只有相互尊重的焏術師之間才會使用的禮節。他不知道雨薇在幽州不滅城經歷了什麼,但他確實能感覺出雨薇身上的不同,正是這不同,竟能夠讓高高在上的羽皇敬讓三分。

雨薇嘆了口氣,並沒有馬上回禮,卻回頭對韓冰道:「薇兒並沒有能勝她的把握,但薇兒也明白冰大哥從不會如此莽撞,對么?」

「兩柱香的時間。」韓冰咬了咬牙,答道。

「好。」雨薇點點頭,她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嚴肅,莊嚴。

「日月相交之時,汝與吾同在!」雨薇朝諾瓦娜回了個一模一樣的禮。

頃刻之間,在這巨大的梧桐樹頂,猛地炸開兩道絢麗的光!

地面從來不是羽人的歸宿,夜空才是她們真正的舞台。月夜長空,剛猛的火焰劃破黑暗,道道金紅色的赤芒如流星般耀眼,熾焰神火爆開在湛藍色的夜空中,燃燒了半邊天。而在這如天火怒放的絢爛里,卻流淌著一條銀河,銀色雪翎綻放其中,恍若星河萬丈,千堆雪幻!

流星若雨,直晃的星消月黯。雙羽爭鋒,熾焰銀芒,只作一世璀璨!

金芒赤雨,流風雪翎!

幽州不滅城集天地日月焏術力於一處,兩年間,竟將雨薇的不塵雪翼沁煉到雪翎翼!每一根雪翎都以磅礴的月焏力為引,當激射而出時,便能生生將勢如霹雷的熾焰箭掃擋在一邊。

諾瓦娜的眼中只燃燒著熊熊的復仇之火,她不能輸,她不能敗。諾瓦娜,羽人族語,意涅盤。是父親給了自己生命的意義,是母親給了自己天湖的一場重生。復仇便是聖火給她的使命,哪怕神只給她三年時間,她也要把聖火的憤怒,灑向整個世間!

復仇,復仇,復仇!

若是此刻在這裡止步,那麼她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她的命運早就該在天湖邊結束了,不是么?

若不是身上有傷,若不是剛剛給黛蒂進行了熾焰金弓的法祭,自己怎能虛弱至此,又怎能被眼前的雪翼女子所擋?

聖火永不息,神要自己拼盡的,是最後一滴血液!

想著,她的身形卻在空中一滯,隨即竟一頭栽倒了下去,如一顆來自天界的流星。

......

當雨薇重新降落在藤苑的時候,諾瓦娜單薄的身軀已經撞進火盆里,一時間火星四濺。那支金色的長弓已被撒手扔掉,摔在一旁。

雨薇的神情里突然出現了一絲驚慌,她顧不得頭上的細汗,嘴中卻開始輕聲念出一串冗長的詠唱: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軀,承汝之芒。娑婆世界皆草木枯榮,天地寂滅唯月華永生。流風之光,化萬世雪,星河懸天,翎飄九虹。迴轉因果之倒影,無色,無界,無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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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薇的身前,忽然散開九枚銀羽雪翎。這九枚雪翎頭尾相接飛速旋轉著,漸漸連成一片,形成一道銀色的光環。

猛然間,火盆內熾焰暴漲,諾瓦娜那巨大的火翼於火盆內再次徐徐張開!那是來自地獄的絕望,那是來自天界的火焰。不僅僅是雙翼,此刻的羽皇的全身被熊熊烈焰包裹著,當火翼張開,是鳳凰的涅盤!

下一個瞬間,諾瓦娜的身軀爆射而出,是鳳翔九天!

而此刻,隨著雨薇身前的九枚雪翎越轉越快,光環的銀光也越來越耀眼。可出奇的是,環內卻是越來越暗,彷彿所有的光都被吸附到光環上一般。隨後猛地一縮,那環內竟一絲光也發不出,形成一團黑暗的虛空。

優曇華的寂滅結界,吞噬一切力量,如天地間深不見底的黑洞。

雨薇不可能短短兩年內就能學到寂花宮宮主的絕學,但卻憑藉雪翎翼,在梧桐頂上施展出這絕頂焏術的冰山一角...

塵湮境,九翎月娑婆!

九枚銀羽雪翎,幻化娑婆世界,吞噬天地,無死無生。

諾瓦娜的雙掌撞在雨薇的光環之上,轟的一聲,地裂天崩。

雨薇的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橫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一旁。

鮮血順著諾瓦娜蒼白的嘴角流下,可她終究沒有倒下去。火焰支撐她走到今天,因為在火焰里,她能看到媽媽的眼睛。即使再苦再痛,她都能背的起。

聖火永不息!

諾瓦娜朝雨薇走過去,烈焰瘋狂扭動著,撕咬著她靈魂里那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忽然,她怔在那裡,不動了。

時光,如靜止了一般。

取一枚青色的椰果削開,不要倒出椰汁,而是直接將林州特產的小香果,以及燕州米直接填入其中,隔水煮沸便能得到一碗椰香果粥。

而若是不要停火,繼續將椰汁熬干,燕州米就會變得更加粘糯。此時取一勺用手握成小團,趁熱粘上些許葡果乾,再淋上少量蜂蜜,置於小蝶之中。

椰香混合著米香,香甜醇厚,像是鋪開了一張潔白的畫卷。而在畫卷之上,香果和葡果乾的氣息就彷彿是一抹丹青水墨,似魚戲淺水,或是飛鳥翔空。最後,極少量的蜜香猶如用硃砂在畫卷的一角添上一朵丹陽,清甜而不膩。當醇厚的米香和果香交融在一起,絲絲蜜香輕點而出,所有的煩惱似如冰雪般消融。

已經多久沒有喝過媽媽煮的香果粥了?諾瓦娜自己也記不清。

「葡果只有丘州有,將成熟的葡果烘曬於岩漿之旁,便能得到葡果乾。」韓冰緩緩解釋道。

「涼州有一種很特別的蜂,人稱逍遙蜂。這蜂產蜜極少,而其味道又忒是清甜,甚至還帶著一絲髮酵的酒味,因此也被人叫做逍遙蜜。」此刻,韓冰似乎覺察到天邊掠過一團黑影,不過也來不及他細想,只得接著道:「這麼大的椰果只有燕州南才有,那裡很熱,當地人很喜歡它獨特的椰香。」

「而你們林州的小香果...呵呵...不用咱多說了。」

說著,韓冰端起小蝶,伸手舉在諾瓦娜的面前:「喏,嘗嘗,若是咱做的不好,別怪咱。」

諾瓦娜伸手,取了一枚小米團,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於是,那香甜的味道便隨著粘糯的米粒融化開來,果香和蜜香在口中跳躍著,像是春天裡的一場夢,夢裡有個人在對她微笑。

「這不是香果粥。」諾瓦娜頓了頓,淚水流過她蒼白的臉:「不過比媽媽做的香果粥,只差了一點點。」

「丘州,涼州,燕州,林州。矮人,蠻族,人族,羽人。他們之間,應該不僅僅只有仇怨,對么?」韓冰微微一笑。

諾瓦娜身上的火焰此刻正漸漸平息,風吹起她淡紅色的長發。

「你就不怕娜兒剛才殺了你么?」諾瓦娜緩緩道。

「不怕。」韓冰輕輕搖了搖頭:「因為那道流水。」說著,韓冰指了指不遠處藤苑中的那道溪流:「它就是娜兒你的『明月花觴』,對么?」

諾瓦娜一愣,隨即展顏一笑,猶如春風裡的一支花蔓。

有多少年沒有嘗過香果粥的味道,有多少年沒有人呼喚過自己這個名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忽然輕輕皺了皺眉,向身邊的人族少年問道:「娜兒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吧?」

韓冰搖搖頭,當他正準備開口的時候,諾瓦娜纖弱的身軀卻在風裡搖了搖,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裡。

「娜兒不醜。」說話的,卻是從地上艱難站起來的雨薇。她來到二人身旁側身跪坐下,看向諾瓦娜的眼裡,流露出一絲羽人少女特有的溫柔:「娜兒只是累了,哪裡丑了。」

「可...娜兒背後的羽翅...好難看...」諾瓦娜微微睜開雙眼,皺著眉頭。

「傻瓜...」雨薇微微一笑:「薇兒認識個很厲害的姐姐,她在幽州。說不定,她能幫你化去火翼也說不定。」

「真...真的嗎?」諾瓦娜眨了眨眼睛。

「當然是真的。」雨薇想了想,接著說道:「這樣吧,明天我就帶你去找她!」

諾瓦娜笑了,淡紅色的長發散落在韓冰的臂彎里:「謝謝...謝謝薇兒姐...薇兒姐,我可以叫你薇兒姐嗎?」

雨薇笑著點了點頭。

諾瓦娜終於放鬆了下來,羽人少女將頭靠在韓冰的肩膀上,似有些驕蠻的輕聲囁嚅道:「娜兒好睏,娜兒想睡一會兒。薇兒姐,娜兒小的時候,娘都會在睡前給娜兒唱一首歌。你會唱嗎?」

雨薇微微一愣,隨後輕輕點了點頭,於是順著羽人女子的口中,便輕聲唱出了一首羽人族的童謠:

「當風兒推開夢的紗簾,

我輕輕觸碰你小小的指尖。

當月兒高高掛在天上,

我望著你熟睡的臉。

天湖的水啊,盪啊盪,

心裡的念啊,纏啊纏。

童謠輕唱,夜色已濃。

於是,當一朵烏雲遮上天空,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到來。它很快,於是也沒有人能辨清它的所在。

當雨薇驚呼出口的時候,夜色間流光閃爍,重墨的陰影下是死神的悲哀。

墨中銀華,死之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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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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