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蓑棚賣茶乾南仙

第3章 蓑棚賣茶乾南仙

無論喬忠在心裡多麼看不起眼前的「三不斷」,可此時窩棚下的幾十名農工卻統統炸了鍋。他們一瞬間圍了上來,將窩棚里的小茶攤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仙兒!給俺一碗茶!俺叔前幾日去藉城卻遲遲未歸,聽說那邊官軍巡查,給阻了官道。您給斷斷是真是假?」

「大仙兒!賣俺一碗!這是俺從地里挖出來的石頭,您給看看是玉不?能賣上個價錢不?」

五十個銅板,對於一碗茶水來說已經是天價了,可這些辛辛苦苦在地里勞作的莊稼漢們卻好像絲毫不在乎一般。

掀開紫砂壺的壺蓋,一小撮茶絲被輕輕挑落了進去。隨著一壺燒開的熱水,一股濃郁的茶香便剎那間四散開來。那是一種很特別的花香,有點像是姜花,卻多了縷縷清甜。

「大田啊...」少年將壺搖了搖,隨後金黃色的茶湯便從壺嘴中傾瀉而出:「藉城官道通著呢。你再多等等,估計是路上耽擱了時日,再有幾日便回。」

聽少年這麼說,名叫大田的庄漢彷彿鬆了一口氣,一仰頭便將茶碗里的清茶灌了下肚:「好喝!好喝的很哩!」他抹了抹嘴巴,嘿嘿咧嘴笑著,終於輕鬆了一般。

「老劉啊...」少年隨後又給旁邊一名年老些的庄漢倒了一碗,慢條斯理道:「那石頭大爺我剛才看著了,不算什麼上等的玉石,不過也能值個幾兩價錢。你且先留著,等有機會去商欒找匠人磨個珠子,掛墜子做佩飾,都行。」

「哎!哎!」名叫老劉的庄漢此時顯得有些激動,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石頭,聲音有些發顫,連少年給他倒的茶也顧不上喝了。

「老劉,你好大的福分啊!」眾人無不投來羨慕的目光。

人群外,喬忠抱著肩,冷眼看著這一切。他搖搖頭,心裡不禁生出幾分鄙夷。喬忠並沒有見到老劉手中的「玉石」到底長什麼樣子,可他清楚,鑒玉哪有這麼簡單?就算是龍丘城最有名最有經驗最有眼力的當鋪行家,鑒真假都需要上手仔細品玩,哪有掃一眼便知的道理?更何況是眼前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少年?

約莫是這窮鄉僻壤,裝神弄鬼好騙人錢財吧。晴日說雨的痴人,裝神弄鬼的無賴,喬忠覺得自己再繼續逗留此地簡直有些莫名的愚蠢。這麼想著,便要轉身離去。

「這位鏢頭,可是不服氣?」忽然,少年的聲音穿透人群,向這邊傳來。

喬忠心中頓時一驚,騰的定住了腳步。他低頭朝自己身上看去。普通的短衫滾褲,汗巾草鞋,和尋常的路人哪有什麼分別?自己這趟跑的是草木鏢,本就行事低調,否則剛才大嗓門也就不會把自己錯認為是普通的莊稼漢了。而且這是自己人生頭一趟鏢,喬忠認為各方面都已經置辦仔細不留破綻,這鏢頭的身份怎就如此輕易的被這少年認出?

「你怎知...」喬忠瞪大眼睛回頭,卻只見少年一人正悠然自得的將新一泡熱水澆入壺中。

哼!反正這趟鏢算是走完了,銀子也賺到手了,還怕你不成?這麼想著,喬忠心一橫,分開人群,撲通一聲隔著茶攤坐在少年對面:「你怎知我是走鏢的?」

少年笑了笑,卻連眼皮也沒抬:「你的褲腳。」

喬忠一愣,低頭仔細朝自己褲腳看去。

「你褲腳比別人肥。」少年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什麼?」喬忠一時有些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我褲腳肥我就是走鏢的?」

「呵呵...」少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這鏢頭,雖然衣著和旁人差不多,袖口連襟處卻不似旁人那麼隨意。尋常的路人莊稼漢不會將衣著打理的如此嚴整。」說著,少年將茶壺的蓋子蓋上,輕輕晃了晃,擱在茶攤上,似是想讓茶香在壺中醞的更濃一些。

「你將衣著打扮如此仔細,可褲腳卻頗為肥寬。大爺我仔細想來,定是下面藏著匕首吧。」

少年的話很輕,可附近的庄漢們聽了卻都是一驚。沒辦法,亂世年頭,無論來人是善是惡,身藏兇器之人總是離得遠些才好。少年彷彿察覺到周圍人的議論,便朝四周擺了擺手。顯然這少年在庄漢們心中地位頗高,他們見此手勢便紛紛退開了去,一時間茶攤邊便僅剩下少年和喬忠兩人而已。

喬忠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話。這一路以來的經歷讓他比之前沉穩了許多,他知道有些時候多嘴是真的要掉腦袋的。

「尋常的武人要麼佩劍,要麼背刀。」少年不慌不忙,接著說道:「而你不帶刀劍,只佩匕首,外表又極力掩飾,顯然不是鏢師便是刺客。而如果是刺客的話...」少年又一次提起紫砂壺,晃了晃:「呵呵,想來不會有閑心聽這些庄漢們在此地喝茶吧。」

說著,少年向自己的茶碗里倒出一碗金黃色的茶湯。

聽著少年的話,喬忠只覺背後一陣陣發涼。自己走的雖然是草木鏢,可畢竟是頭一遭。為了應付各種情況,喬忠早就把各種細節考慮了一遍,尤其是自己的穿著打扮。他極盡所能將自己打扮低調,卻萬萬沒成想少年認出他的身份只需要一眼!幸好這鏢保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封信,若是今後保了值錢的金銀財物,又被人這麼輕易認出...自己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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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喬忠早已是冷汗涔涔。

「大爺我不僅猜得出你的身份,而且知道你從龍丘而來,對么?」少年淺淺一笑。

「什麼?!」喬忠不禁驚叫出聲。

是的,喬忠也許這輩子都忘不了兩年前那場震驚天下封禪大典。影晟帝的血影凋零,以一敵千的虎烈雙雄,神秘的黑衣琴伎,以及那銀晶漫天的玄冰雪蓮。彷彿在那短短的一天之內,這世界上所有的不可思議都發生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也最終明白了,燕雲亂,這場青燕兩州的交鋒,終究沒有平息。隨著無數暗潮的涌動,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龍丘城,便是這場風暴的中心。

而這,也最終成為他決定離開龍丘城的理由。他只是一名督察營的小兵,左右不了時局,更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因此他選擇急流勇退,離開這個風暴的中心,南下來到商欒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鏢師混口飯吃。喬忠是個聰明人,從龍丘城的捕快,到督察營的士兵,再到一名商欒城的鏢師,他自認為可以在此地安安穩穩的度過自己的下半生。畢竟商欒,可是一座號稱絕不會出現戰亂的商賈之城啊!

沒想到,沒有戰亂,並不代表安穩。平靜的表面下,險象環生。

「唉...」少年嘆了口氣,似乎是覺得眼前的男子實在有些遲鈍:「你的氣味。」

「氣味?」喬忠抬起胳膊在鼻尖使勁嗅了嗅,並沒有什麼特殊啊。

「'大龍頭'。」少年指了指他的衣襟,那下面此時正別藏著一支鍍金的烏木煙袋:「這種混著烏木香的煙氣,只有用大龍頭才能散的出。而無論是這煙袋還是煙絲,能搞到的地方,只有龍丘。你只是做個小鏢師,不會從商欒高價購買。那麼只有一種可能...」說著,少年頓了頓:「你從龍丘而來,煙絲是你隨身帶的。而到現在還沒有抽完,說明你是近日剛到的。」

喬忠瞪大了眼睛,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縝密,竟然已能至此!在少年的眼裡,自己竟絲毫沒有任何秘密似透明一般!突然,一絲警覺從他心中升起。少年若真聰敏至此,為何要忽然叫住他。他完全可以放任自己走掉啊!

「大爺我只是想問你個事兒。」此時,少年竟彷彿能夠讀心一般:「放心,大爺我瑣事纏身煩得很,沒功夫算計你。」

喬忠愣了愣,隨即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徹底敗下陣來。少年說的沒錯,若是少年有心算計他,就這麼半炷香的功夫,自己早就不知道被坑多少回了。

「額...這位...小仙家...」喬忠正襟危坐朝少年拱了拱手:「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若剛才得罪了小仙家,在下賠個不是。」

「小仙家?」少年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反倒是喬忠有些手足無措。

「好吧好吧,你就當大爺我是小仙家吧。」少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

「額...小仙家您想知道什麼?」喬忠是認真的。

少年端起眼前的茶湯,似乎那茶湯還有些燙嘴:「你經過龍殤湖的時候,有遇到什麼...事情么?」

「龍殤湖...」喬忠皺了皺眉頭,仔細思索起來。從龍丘到商欒,經由龍殤湖走水路是最快捷的法子,無論是貨運還是客商皆是如此。由龍殤湖至麟化轉大船,再經古烈江溯江而上,至藉城轉陸運官道入商欒城,比純走陸路要省去不少的時間和盤纏。少年能猜得出自己從龍丘而來,便能猜得出自己路過了龍殤湖。甚至,少年能夠在一瞬之間推算出此刻藉城的官道暢通也是順理成章。

「龍殤湖...」喬忠鎖緊了眉毛,仔細回憶著:「似乎這一路很是順利...倒也沒什麼大事兒...」

「是么...」少年轉著手中的茶碗,不置可否。

「哦對了!」喬忠突然一拍大腿:「小仙家這麼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數月前南下路過龍殤湖的時候,倒是聽當地船家說了件怪事。」

「怪事?」少年挑了挑眉毛。

「對,怪事!」喬忠點了點頭:「坐船的時候聽那船家講,今年龍殤湖湖水暴漲,水量比往年要大了許多。就從那幾日開始,人們總能在夜裡看湖心裡飄蕩著什麼光...」

「當真?」

此時,喬忠卻被眼前少年認真的神情嚇了一跳。剛才還悠然散漫的少年眼中,此刻閃著別樣的光芒。

「當真。」喬忠復又點了點頭:「我記得船家講這事兒的時候很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那光就是我登船那幾日開始出現的,只有夜裡才能見到。說是幽藍幽藍的,不知是什麼東西...」

忽然,喬忠止住了嘴。因為他看到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那光芒是什麼,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是感嘆,也許是興奮,也許是別的什麼東西。

終於出關了...

少年的心底此時翻湧著。從丘州到涼州,從風暴草原到幽州不滅城。數年來的經歷,磨難,那個人最終找到了月脈,用月焏術力解身上的不世之毒。當幽藍色的光芒重現湖心的時候,也就意味著那個人已經不再需要繼續吸納月焏術力的滋養。也就意味著...「血影凋零」,「不動風棺」...終於是解了...

終於解了...

少年一仰脖,將手中已些許溫涼的茶湯一飲而盡。那茶湯此刻花香四溢,潤徹肺腑。

「多謝你的這個消息。」說著,少年站起身,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茶攤來,竟是準備要走了:「你這人心地善良,謹慎小心,看似能行走於江湖。」說著,少年頓了頓:「可你為人太過端正,沒什麼心機城府,在這亂世里,還是將你身上值錢東西變賣變賣,找個地方隱居吧。」

喬忠愣愣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他忽然覺得,眼前少年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是他遠遠看不懂的。

「多謝小仙家為在下指點!」喬忠朝少年一躬掃地:「可小仙家為何只對在下認真指點,卻對剛才的...剛才的...」

「剛才的?」少年手中停了停,隨即便知道喬忠到底要問的是什麼了。

「老劉家裡窮得很,根本沒幾個子兒。」少年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語氣:「他家閨女大了,要出嫁了,卻根本找不出什麼像樣的嫁妝。」

說著,少年已經麻利的將簡易的茶攤整理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背在身上。

「你個傻子,有時是真是假,真的那麼重要嗎?」

說著,少年離開了窩棚,朝著遠處走去。

......

此刻,草芷莊園的大門處,剛才那一夥彪形大漢此刻卻正推著一輛一輛的小車魚貫而出。那小車大概是裝滿了糧,顯得極為沉重。為首名叫許奎的刀疤男呼喝著,正往小車上蓋著一張又一張的蓑席。

不知從何時開始,午後的太陽已被不知從哪裡來的烏雲遮擋得嚴嚴實實。只剩天邊那一輪細細的月牙,在雲層的縫隙中還隱約可見,透著些許古怪。

下一刻,暴雨傾盆。

無論是少年,還是推著車的大漢們,他們都沒有帶任何雨具。可他們就這麼走了,頭也不回。

「小仙家,能否告訴在下您的姓名?」

這是在雨中喬忠最後的大喊。

「韓冰,字默言,是個流民。」雨中,傳來少年隱約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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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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