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因緣
她從他的話語里聽到了不該確定的確定。
這個夜晚,又變得靜謐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水喬幽出聲,「那就請公子將這份心動,忘了。」
楚默離看著外面模糊的雨,神色未動,也未做聲。
水喬幽亦不再說話。
他們倆個又像最開始那樣,坐在一起聽著風雨,沒人再想那讓人不自在的意外。
雨一直在下,一直到後半夜過去,天邊漸亮,都沒變小。
水喬幽瞧著雨,思索今日能不能修屋頂。
這時,楚默離問她,「阿喬,雨停了?」
水喬幽看著外面的暴雨,「沒有。」
楚默離不再出聲。
水喬幽驟然意識到不對,他看不清楚,可他聽不見雨聲?
她側目望向他,他站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告訴她,「我今日頭沒有之前暈了。」
水喬幽目光隨著他往上抬,試探地回道:「你早上想吃什麼?」
楚默離在試自己的手,「其他癥狀也好了很多。」
「白粥如何?」
楚默離眺望遠方,「不過,眼睛還是看不太清楚。」
水喬幽加大音量試著喚了一句,「公子?」
眺望遠方的人,杵在那兒欣賞心中的風景。
水喬幽起身走了兩步,摔了一隻茶杯。
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
水喬幽目光在他和地上的碎杯子上打了個來回,意識到她的感覺沒錯。
楚默離在那站了一會,臉上沾染上了飄雨,又一直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也意識到問題。
他伸出手去,「阿喬,雨沒停?」
水喬幽走回去,拿過他的左手在他手心寫了一個『嗯』。
楚默離耳邊一片寂靜,明白了這一夜過去,他頭暈乏力的癥狀消失了,但他又多了失聰之狀。
水喬幽見他默不作聲,以為他會情緒失控。
不曾想,他在那站了一會,輕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問她,「阿喬,你們家這種祖傳的葯還有多少?」
水喬幽在他手上寫道:我去灶房看看有什麼吃的。
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楚默離的笑聲大了一點。
水喬幽當做沒聽見。
灶房裡,也是一片狼藉。
幸好,放柴火的地方沒有漏雨。
灶房裡能吃的不多,水喬幽也懶得費腦子,乾脆煮粥。
粥煮好,雨終於小了點。
她打算等雨停了,還是帶楚默離去老道長那看一看,免得到時候又多出其它毛病來。
水喬幽將粥端進屋裡,看見楚默離的手腕沒有一點消腫,提議道:「要不然,還是拿秦護衛給你送來的葯試試?」
秦鳴昨日來時,除了給楚默離送換洗的衣物,也帶了瓶專治跌打損傷的葯來。
但是,楚默離自己看水喬幽採的葯有用,就讓她繼續用她採的了。
至於他『中毒』一事,他沒告知秦鳴,只說自己中了暑熱。秦鳴明顯不如時禮和夙秋心細,來了兩趟都沒看出他眼睛有問題。
「不必,就用昨日的葯就挺好。」
楚默離自己清楚,他這個手沒好,不是葯的問題。
水喬幽也不知他將葯放在哪裡,聽他這麼說,就又用昨日現採的葯給他上藥。
他膝蓋處的磕碰果然青了,她準備給他揉開,他還是不願意,只是讓她給他敷了葯。
敷好葯,兩人凈了手慢慢喝著粥,昨晚的那些事,誰也沒有再提。
粥還沒喝完,外面響起馬蹄聲。
水喬幽想到昨日來過的秦鳴,細聽卻聽到了兩匹馬的馬蹄聲。
水喬幽放下碗,警惕地去窗邊看了一眼,見到果然有兩人兩騎朝著自己的小破屋而來。
她還沒看清人,觀棋的聲音已經傳進來。
「水姑娘。」
楚默離雖然暫時失聰,但他人一向警覺,已經通過水喬幽感覺到異樣。
「怎麼了?」
水喬幽通過他的手告訴他夙沙月明的到來。
「……那我,是否要暫避?」
水喬幽沒理解,在他手心寫道:「你為何要躲?」
垂著眼眸的楚默離嘴角在她看不見的方向上揚了一點,「聽你的。」
水喬幽更不理解了,可沒來得及細想,觀棋的喊聲又傳了進來,夙沙月明和他已停在她的小院門口。水喬幽讓楚默離繼續坐著,自己去門外迎人。
夙沙月明沒讓她過來,自己快步到了屋檐下。
水喬幽瞧著他被打濕的外衣,「你們怎麼過來了?」
夙沙月明取下斗笠,撫了身上雨水,才離她近了點,「我聽人說,這邊的山,若是下雨天,風光是這一片最好的,恰好昨晚下了雨,今日我閑來無事,想過來看看。途徑此處,想起先前聽說你家也在附近,就冒昧過來了,不知可有打擾?」
水喬幽在這住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此時拴好馬的觀棋沖了過來,戳破他的借口,「水姑娘,我們公子昨日聽那李嬸子說你這屋頂破了,昨晚看到下雨,就擔心不已,今早特意過來,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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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出,周圍靜了一息。
觀棋自己沒察覺異樣,歪著頭往屋裡看了一眼,詫異道:「水姑娘,你家……下大雨了?」
夙沙月明手指屈起在他頭頂錘了一下,「不會說話別說話。」
「哦。」
觀棋手動閉嘴,尷尬地看著水喬幽。
水喬幽不在意,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觀棋閉嘴還沒過三息,眼睛看到了正從內室往外走的楚默離,夙沙月明剛想開口,被他打斷。
「杜公子!」
夙沙月明和水喬幽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水喬幽瞧見楚默離靠著牆慢慢走著,想到旁邊多了兩人,沒有過去扶他。
夙沙月明也是訝異,「杜兄,你也在這兒!」
楚默離沒做回應。
水喬幽在旁告知主僕倆,「他……暫時聽不見。」
夙沙月明主僕二人望向她,都是一愣。
很快,他們都發現楚默離眼睛好像也有點異常,觀棋拿著手試著朝著他晃了晃,「杜公子?」
水喬幽補充道:「他,暫時,也看不見。」
主僕二人聞言,又是一愣。
下一瞬,楚默離跨過門檻,不小心踩到了積水的邊緣,腳下有些不穩。
水喬幽瞧見,還是快速過去,扶住了他。
觀棋錯愕,小聲同夙沙月明道:「大公子,這才幾日不見,杜公子怎麼變得如此凄慘?」
夙沙月明沒說話,目光落在水喬幽小心扶著楚默離的手上。
楚默離認出她,朝著她淺淺一笑,似是在安撫她別擔憂。
夙沙月明走進去,幫助水喬幽扶住了楚默離。
楚默離耳目有礙,但感知很好。
剛才水喬幽和他說了夙沙月明過來了,便猜到是他,「夙沙兄。」
夙沙月明點頭,對水喬幽道:「我扶他就好了。」
反正他們倆也熟了,一天天兄來兄往的,水喬幽聽著,沒和他客氣,放開了楚默離。
夙沙月明想扶著楚默離坐下,掃了一圈沒看到屋裡有個適合坐的地方,反倒是屋檐下還好一些,最後就將他扶到外面。
水喬幽給夙沙月明說了楚默離的大致情況,夙沙月明給後者把了脈,沒發現什麼大問題,給他扎了針。
觀棋打量了水喬幽房子,沒要人吩咐,主動找材料給她修屋頂去了。
夙沙月明看了水喬幽遞過來的葯,聽她說它已經有一百多年,也是哭笑不得。
「這葯你以後別用了,等回去,我再給你按這成分重新配一瓶。」
水喬幽瞧了一眼楚默離,「……那就多謝了。」
夙沙月明注意到她那一眼,對楚默離道:「杜兄。」
喊了一句,想起他聽不見,又轉身對水喬幽道:「杜兄的情況,你也不必擔憂,我給他扎完這次針,待會再配幾副葯,不出三日,就會有所好轉。」
水喬幽在楚默離手上言簡意賅地轉告,好讓他安心。
夙沙月明想著水喬幽說他這葯是前晚吃的,如今又是一大早,有句話到了嘴邊,瞧著兩人的互動,還是沒問了。
他向水喬幽要了紙筆,給楚默離寫了張方子,喊了觀棋先去鎮上抓藥。
至於楚默離的手腕,聽水喬幽說是扭了,他也沒質疑。
老道長讓水喬幽採的草藥很好,夙沙月明沒帶跌打葯過來,就用那葯又給他上了一遍葯,寬慰二人,他的手只是扭傷,也沒什麼大問題,堅持用藥,過幾日就會消腫。
他這手短短時日內扭了兩次,他也叮囑他,以後還是要注意,不然以後很可能形成習慣性的扭傷,甚至傷筋動骨。
水喬幽聽著,面色不變,目光垂低了一點,本來看到了楚默離的眼睛,隨後她又將視線微微挪開了一點。
楚默離看不到,卻更能感知到她目光的移動,也垂落了一息視線。
夙沙月明沒有注意到這些,給楚默離看完病,囑咐他休息,前往灶房找去燒茶水的水喬幽。
他又同她說了一遍楚默離的情況,讓她放心。
左右沒人,屋檐下的楚默離暫時失聰,說完此事,他遲疑須臾,給她說了一個消息。
昨日,淮南流出消息,雍國在淮南清查亂民,查到之前淮民暴動,乃前淮國皇室成員鼓動。
這皇室成員是誰,暫時還沒有流出來,但是夙沙月明估計,這事很快就會有定論了。
另外,據說官府還已查到,此人勾結了以前的大鄴餘孽,刺殺淮地官員和多地世家大族要員。近日,雍國官府不僅摧毀了不少前淮亂民,還抓到了不少大鄴餘孽。
根據他們離人庄的消息,竹海山莊名下許多據點都被官府剿了。丹河那邊,雖然宋軒暫時沒有暴露,但形勢對他們也很不利。
水喬幽聽著,知道了他今日來,實際主要是給她送消息的。
屋裡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水喬幽也沒請他去屋裡坐了。她這也沒茶,看水燒開,就直接給他倒了杯水。
夙沙月明並未嫌棄,樂的和她單獨在這裡站著。
水喬幽自己也端著一杯水,盯著外面瞧了一會,同他說起了他請人說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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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怎麼會突然請人與我說親?」
夙沙月明以為她在想他帶來的消息,她忽然直言此事,讓人猝不及防。
不過,他今日過來,就做好了談論此事的準備,很快又調整過來,「沒有突然。」
水喬幽轉過視線。
夙沙月明放下手中茶杯,迎上她的視線,誠意與她道:「此事,我經過了深思熟慮,我確認自己心儀姑娘已久,誠娶姑娘為妻。」
水喬幽端著水,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夙沙月明沒有緊張,坦誠道:「本來在此之前,我一直擔心,你會不習慣肅西山的清冷,後來聽到李嬸說你家中的規矩,我的擔心反而消失了,更加堅定了想娶你的決心。」
「阿喬。」他的聲音透著沉穩,「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請人說親,從未衝動。」
水喬幽看到了他的誠意,卻未應下。
夙沙月明也沒著急,「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是突然的。所以,你不必急著答覆我,我亦誠請姑娘,認真考慮。」
片刻過後,水喬幽開了口,「我之前聽公子說,夙沙氏的後人,近百年來,在你們之前從未有人下過肅西山?」
夙沙月明微微一笑,「在此之前,的確如此。」
水喬幽沒再說話,但夙沙月明已從她眼睛里看到了她想問的。
「你別誤會,我改變這個規矩,並不是因為你。」
說完這句,他自己又糾正,「也不完全是。」
他忖量少時,同她細說道:「其實,不瞞姑娘,三年前,肅西山塌了一角,離人庄世代守護的那位水家前輩消失了。此事,我也該向姑娘道歉,是離人庄失職了。」
『前輩』側了身,沒有受他的禮,「……公子言重了。斯人已逝,往事如煙。離人庄守護她百年,是情義,不是職責。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她消失了,或是因緣和合,怎能算是離人庄的失職,公子不必介懷,更無需抱歉。」
夙沙月明垂眼,望到她臉上清晰的線條,聲音重新恢復清朗,「……多謝姑娘體諒。」
水喬幽想起他曾和她說起的夙秋,鄭重與他道:「既然她已消失,公子和夙沙氏以後也不必再為她、為前人所謂的恩情困其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