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講人的「慾望」

行欲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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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天在玩《黑神話悟空》，雖然一周目已經通關，但腦海中還是常常回想起裡面黃眉蠱惑眾生的破戒妖言：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

不偷盜，強弱如我何異；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不饞酒，憂怖漲落無常；

不耽樂，芳華剎那而已；

不貪眠，苦苦不得解脫；

不縱慾，諸行了無生趣。

《黑神話悟空》·黃眉

前五句其實對應的是佛門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這些戒律的核心思想是「一心向善，諸事莫惡」。而黃眉則一一破除，認為人應該以殺止殺、藐視報應、恣意歡愉、不擇手段、縱情沉醉。

佛門講殺生為孽，也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黃眉的答案是殺個乾淨，斬草除根就不有仇恨傳承。（第一句）

佛門講因果報應，說雖然所有事物都是眾生共同的「業」所導致的，但偷盜等不善的行為也會招來不善的業。黃眉藐視這一點，認為如果我不在乎報應，業力強弱又和我有什麼關係？（第二句）

佛門講有情眾生會因為慾望無法滿足而憤怒憎恨，從而招來惡業。黃眉則反過來認為那就乾脆盡情滿足各種邪欲吧，這樣我就不會憤怒憎恨造成惡業了。（第三句）

佛門講不可說謊，不可謊報自己的修行，《大智度論》雲:「妄語之人，先自誑身，然後誑人；以實為虛，以虛為實，虛實顛倒，不受善法。」而黃眉則認為，那我乾脆騙人騙己，將虛實顛倒過來，從而成佛作祖。（第四句）

佛門講不得飲酒，因為飲酒讓人生病失財，生怒少智。黃眉則說，通過飲酒可以得到歡樂，從而抵消憂愁與恐懼，只要時時刻刻飲酒，就可以擺脫原本不可避免的煩憂。（第五句）

而後三句則像是對前五句破戒的總結，認為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認為人生多難，不妨懈怠；認為人生意趣，皆在慾望。

尤其是最後一句，可以說是黃眉整個思想的核心，他認為人慾是一切的根本，壓根不該加以限制，應該給予完全的自由，讓慾望自然生長。為此，他想要破壞一切約定俗成的道德、法律、戒律、規則，造就一個混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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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觀點的魔幻之處在於，他有一些前提是正確的，然後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結論。

人類社會是如何構成的？是有人設計了一個框架結構，然後每個人出生就領到一個身份，並奉行終身嗎？

人類間的經濟如何運行？是像物理學一般，有正確無誤的定律指導，然後一切按部就班嗎？

現實已經一次又一次告訴我們，人類的發展史就是一部混沌史，不可預測無法斷言，每個人皆不可控共同構成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勃勃生機。完美的東西也是脆弱的，因為無法兼容變化，而人類能持續進化，正是因為不完美，不按部就班，人心駁雜，各有慾望，因此具有了隨機性，可以適應各種變化和挑戰。

經濟學上有個基本的假設，是「理性人」假設，認為張三、李四你買我賣，王五、趙六以物易物，都是基於利己的基本前提。簡單放在自己身上想想，理當如此，如果你覺得這個交易是虧本的，你壓根不會同意。

但我們也會遇到「我虧本也不要你好過！」、「哪怕我自己吃虧也想幫他」這類情況，因此「理性人」也只是假設。歸根結底，人類慾望之複雜，兼容低俗與高尚，橫跨善惡兩岸。

所以慾望並不是完全負面的東西，它是我們人類持續不斷進步的動力，正是因為有所求，人們才孜孜不倦的突破現有的框架，走出新的路來。也正是因為每個人的慾望皆有不同，人類才具有如此豐富的多樣性，能適應各種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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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黃眉錯在何處？在於他天然的認為人性本惡，並且認為人性之惡與慾望牢牢綁定，甚至認為一個人如果沒有表現出惡的一面，就是慾望沒有得到貫徹，就是不自由的。

因此他倒果為因，堅信一個可以隨便作惡的人間才是正常的人間，一個遍地惡行的世界才是自由的世界。

黃眉的思想其實很像是享樂主義，並且還是其中最極端的那種。

把快樂當做人生的最終極目標，無視未來，無視善惡，無視他人生命，無視規則與法律，只為了當下的片刻歡愉。

人們會掉入黃眉的陷阱，是因為往往太過相信非黑即白的二元化邏輯，彷彿只能在【痛苦卻正確】和【快樂但罪惡】之中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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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價值觀也崇尚追求幸福與愉悅，也想要人生儘可能的多體驗各類新鮮事物。但與享樂主義不同的是，我樂於見到這世界有法律、道德、規則的約束，因為失控的人生沒有真正的快樂可言。

這不是什麼大道理，也不需要再列舉具體的心理學實驗，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切身體驗。

在日復一日忙碌工作，應對各種事兒逼老闆和客戶之後，每個人都希望能放個長假，睡懶覺、吃不健康但好吃的食物，無所事事盡情歡樂。

但真的擁有這份自由的時候，最快樂的只有前幾天，越是盡情的享受，這種愉悅就消退的越快，在後期，甚至感覺不到做這些事有什麼意思。

人與慾望的關係是一種平衡木般的微妙平衡。

完全杜絕慾望會無趣如行屍走肉，沉浸並依附於慾望會如提線木偶。

人與慾望的關係，其實和人與情緒的關係相差彷彿，最好的狀態都是成為一個馴獸師，引導慾望與情緒成為同向而行的奔獸，不放縱也不敵視，藉助它強大的力量奔向自己內心所求的「應許之地」。

所以回過頭來，我們或許可以對黃眉說一句：

縱慾無端，歡生剎那，行欲有道，樂而彌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