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香席

82 香席

82.香席

林司飾引導蕙羅、蘇意墨、唐妙儀及其侍女入後院香席,未行幾步,蔡攸卻又匆匆跟來,聲稱也要入席。『可*樂*言*情*首*發()』【手機用戶直接訪問】唐妙儀斥道:「林司飾請柬註明是請女賓,你卻來湊什麼熱鬧」

蔡攸笑道:「之前我已說明,是代我妹妹來的。雅集賓客多為貴戚女子,我原不便貿然加入,但妹妹說今日主題是龍涎香,正巧我剛購得一塊龍涎香真品,此物蘊天地之精華,我凡夫俗子,不敢獨享,若請得眾佳人一起品鑒,方不辱沒了它,所以斗膽自請入席。」

唐妙儀有些詫異:「你有龍涎香真品不是合制的龍涎香」

蔡攸頷首:「確是得之於海上的真龍涎香,非合制香品。」

唐妙儀便沉默了,若有神往之狀。

林司飾見狀遂道:「各位賓客雖同時參與雅集,但彼此間香席相距甚遠,且有竹簾遮擋,男女貴賓並不同席,若唐縣君與殷姑娘均同意,蔡大公子亦可入席。」

蔡攸聞言悠然看向唐妙儀,唐妙儀側首向前,拋了一個白眼給蔡攸,嘀咕道:「客隨主便。」隨即徑直先往後院走了。

林司飾看蕙羅,蕙羅轉顧蘇意墨,蘇意墨朝她欠身,上前一步,對林司飾道:「我家主人也不反對蔡大公子參與雅集。」

林司飾點點頭,朝蔡攸微微一福:「蔡大公子,請。」

眾人相繼穿過幾重廳堂迴廊,到了後院,見面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帶池塘的園林。園中以黑白兩色卵石鋪設路徑,池邊散植槭樹,或有古松修竹間於其中。如今秋涼,放眼望去,黛瓦粉牆之下滿庭紅葉鋪錦列秀,燦若雲霞。而那池塘也頗顯遼闊,中間立有水榭數間,原木色配白窗竹簾,下方碧波微瀾,不知主人如何培植,竟還有無數白蓮迤邐開去。

林司飾請眾人沿着一座木橋進入水榭。那水榭呈四合之狀,每一方閣子內設一香席,席前均垂細竹簾,閣子之間有廊廡相接,中間是與外界相接的池水,依然植有白蓮數朵,隱見錦鯉戲水花葉之下。

林司飾坐於主席,唐妙儀與蔡攸分列東西兩席,蕙羅與蘇意墨在林司飾的安排下坐於南面,與其相對。林司飾命侍女捲簾,讓自己面對眾賓客,而其餘三方香席均垂簾。

林司飾解釋:「平常香席,原不垂簾,今日垂之,一則為貴客避嫌,二則,水榭有秋風,也是也為擋風。品香宜處於通風而無風之屋舍,竹簾垂下,遮蔽而非密閉,最宜品香。」

致辭歡迎諸位賓客之後,林司飾重申「龍涎香」之主題,然後說自己作為主人,應先自點一爐香,為拋磚引玉,開鼻所用。

她說話之時,她身邊的侍女已為她燃好一枚炭餅。林司飾取過一個口徑兩寸余的瓷香爐,調整其中香灰,埋炭於內。撥攏香灰成冢狀,以香箸在頂端開二三火口,以手試熱度后,才加雲母片,最後打開香合,取出一枚小指頭大小、壓製成雲紋狀的暗紫色香餅子,輕輕擱在雲母片上。靜待片刻,她捧那僅盈一握的香爐於手心,置於丹田處,閉目品其香,感覺香氣合宜,才遞給侍女,讓侍女將香送至各賓客處。

侍女先送至唐妙儀閣子中。唐妙儀聞後面露驚喜之色,細品再三,才把香爐交回侍女手中,然後提筆,在面前案幾香箋上書寫品香感受。

侍女又將香爐送至蕙羅閣中。才一入簾,蕙羅便覺一陣馥郁花香撲面而來,頗似大食薔薇水之味。雙手接過香爐,捧於手中細品,又覺花香中有植物草木水氣,香氣不似薔薇水那般霸道濃烈,而花香襲過,沉香之味漸漸明晰,其中也帶有甘甜的花果之韻。

蕙羅品完,剛垂下手,蘇意墨便迫不及待地接過香爐,動作稍顯粗魯,令那傳遞香爐的侍女忍不住着意打量他一下。

蘇意墨細品一番,目意漸冷,單手將香爐遞迴給侍女,顯然是失望的。

侍女出了閣子,向蔡攸處走去。蕙羅看看案几上的香箋,再顧蘇意墨,以目光詢問他是否應由他書寫。蘇意墨擺首,壓低聲音在蕙羅耳邊道:「這些雅集,香箋多書以詩詞,我寫不來這些,你寫吧。」

蕙羅只得提筆,想了想,在香箋上寫下七個字。

蔡攸品香只一下,很快便讓侍女送回香爐,自己提筆在香箋上寫了寥寥幾字。

眾人品畢這一爐開鼻香,林司飾讓侍女收集賓客書寫的香箋,由侍女逐一念出。

唐妙儀寫的是一句唐詩:「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林司飾聽后不由笑道,「縣君品出薔薇花香了。」

唐妙儀應道:「是的。花香格外濃郁,令人宛如身處薔薇花架之下,姐姐可是用大食薔薇水浸沉香得來」

林司飾朝她欠身,卻笑而不語,只示意侍女繼續念蕙羅寫的香箋。

侍女看着香箋念:「小園香徑獨徘徊」

林司飾目光微滯,略一沉吟,又含笑看向蕙羅的閣子,「殷姑娘如此寫,也是覺得猶如薔薇園中么」

蕙羅匆匆提筆,在香箋上寫了「草物」兩字,給蘇意墨看。蘇意墨會意,替她答道:「我家主人是說,此香除了花香,還蘊含草物之氣,聞之似走在花園小徑中,花香中隱含草木香泥土香及水氣,此香品似非純為薔薇水浸沉。」

林司飾頷首:「殷姑娘果然見解不凡,這款香確實非薔薇水浸沉,但與薔薇水也不是毫無淵源。」

蔡攸此時朗聲笑,插言道:「快念我的香箋,他們想找的答案就在其中。」

侍女取出蔡攸的香箋,念出蔡攸寫的字:「亂紅飛過鞦韆去。」

林司飾微笑問蔡攸:「此句何解」

蔡攸道:「他們都說聞到的是花架、花園中的花香,我卻不以為然。大食薔薇水乃是取清晨未開之薔薇蓓蕾經過蒸制萃取精華製成,故而濃烈異常,花香襲人,經久不散。而司飾這香雖有薔薇之味,但香氣輕薄許多,且雜有草物水氣,品這香眼前如見亂紅紛飛、花落千片,但那薔薇園卻是在隔牆的鞦韆之後,我等路人只見亂紅,不見枝頭花朵。所以,這香多半是用薔薇花瓣與沉香粉蒸制而成,而非薔薇水浸沉。」

林司飾從容回應:「蔡大公子高見,此香的確是用薔薇花瓣與沉香製成。薔薇水珍貴不易得,而我偶然間從一大食商人處購得大食薔薇植株若干,遂種植取香。無奈薔薇水製法大食國人秘而不傳,我只得以花瓣蒸沉香,再榨取花汁與之和,所以此香帶有花瓣之中的草物水氣。」

唐妙儀聞言道:「我倒覺得這香方妙不可言。若用薔薇水浸沉,香則香矣,但過於濃烈,且完全壓制沉香,香韻無層次,不若林姐姐這香,清雅甜美,又有幾重香韻,耐人追尋。」

蔡攸笑道:「是,是,縣君妙論,在下無不贊同。主人開鼻之香既已盡賞,蔡攸靜待縣君賜香於我等品鑒。」

林司飾看向唐妙儀,唐妙儀亦不推辭,示意身邊侍女燃炭,自己開始準備焚香。

一爐香裊裊浮起,依舊由侍女奉至各賓客面前,供人各自品鑒。蕙羅見唐妙儀的香品亦是壓製成小餅狀,上有陰刻的漢代龍形紋飾,呈褐色,聞之初覺腦麝之涼寒清冽之氣明顯,隨即另幾縷溫和甘甜的香調漸漸融於其間,有極上乘的沉檀之味,似花非花,似閨閣溫香,但又並不帶脂粉氣,也是難得的佳品。

品罷眾人寫香箋,收集至林司飾處,林司飾先讓侍女念自己寫的感言,只有四字:快雪時晴。

林司飾細說:「此香以龍腦、麝香先導,使人如置身冰雪之中,旋即溫香漸起,清甘中隱含一絲酒香,加深香中和暖之意,宛如雪后初晴,金色陽光灑於雪地之上,人坐於梅花樹下飲酒品香,好不清朗。」

唐妙儀笑道:「姐姐好厲害,這香中有一味料是蜜酒煮過的玄參,一般人聞不出,卻瞞不過姐姐。」

侍女繼續念蕙羅的香箋:「敲扶密竹枝猶亞,日暖寒禽氣漸蘇。」

林司飾接過香箋,一邊細看,一邊垂目重複吟這句詩,似在推敲。而念到「日暖」時,她身後屏風之內有瓷器墜地聲,彷彿有誰失手摔了杯盞。

林司飾朝眾賓客欠身:「水榭侍者莽撞,摔了茶器,驚擾貴客,失禮失禮。」

眾人表示無妨。林司飾又向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退向屏風后。稍後回來,向林司飾附耳回稟幾句,林司飾點頭,含笑向眾人:「侍者已被懲戒,我們繼續品香。」

林司飾看向蕙羅閣子:「適才殷姑娘引用元微之詩句,可也是指雪后晴暖,萬物復甦之意」

蘇意墨道:「正是。」忽然有警覺狀,補充道,「這詩句是我代主人寫下的。」

林司飾微笑讚揚:「先生好才學。」

林司飾再命侍女念蔡攸香箋,侍女卻猶豫了一下,才念道:「羅幕綉帷鴛被,舊歡如夢裏。」

唐妙儀按捺不住,斥道:「你這寫的是什麼渾話」

蔡攸笑道:「並非渾話,委實是我品香后真切感受:乍暖還寒的春天,美人兒春困於綉帷之中,抱着金鴨酣睡,軟玉溫香,綠鬟風亂,那夢裏見的也是舊日春遊遇上的情郎吧」

唐妙儀怒道:「什麼春天別人都覺得是冰天雪地,偏你聞出是春天」

蔡攸凝視對面簾后的她,目光似乎能透過竹簾撫上她的臉,依然滿盈和暖笑意,道:「凡你所在,皆是春天。」

侍女與蘇意墨聞言都隱約一笑,蕙羅於一旁聽見,也不免暗暗感慨:這人說起情話來,與如今官家倒有一比。

見唐妙儀窘迫不能語,林司飾對蔡攸道:「唐縣君的龍涎香已品,殷姑娘是遠道而來的客人,理應請她稍坐片刻,熟悉了香席程式,稍後再焚香。蔡大公子先請」

蔡攸應道:「這個容易。不過,恕我直言,今日所品兩種香,恐怕都不含真龍涎香吧」

林司飾道:「龍涎香異常珍稀,我記得我幼年初入尚服局時,聽聞當時奉宸庫所藏古龍涎香,亦不過二兩。慈聖光獻皇后偶以一豆大的香塊薰之,散發的香味若異花氣,芬郁滿座。那種龍涎香,豆大一餅便值百緡錢,且還買不到。只有帝后極為親近的內侍都知才獲賜一餅,他們以金玉為香囊,貫以青絲,將這粒香佩於頸上,衣領摩挲間異香不絕。但那以後,我就沒有見到龍涎香真品」

蘇意墨忍不住問:「龍涎香雖少,蕃邦也偶有朝貢,司飾會沒見過」

林司飾道:「朝貢的龍涎香會徑直收入奉宸庫或內藏庫,不存於內外香葯庫。那兩個庫房之物,尚服局只有尚服能接觸。仁宗皇帝以來,天家尚儉,龍涎香雖帝后亦不常用。慈聖光獻皇后建議合香模仿古龍涎異花香韻,所以如今合制而成的香餅,有一類便稱龍涎香。故今日龍涎香雅集,並不限於攜龍涎香真品參與,合香亦可,唐縣君的香就很好。」

蘇意墨再對蔡攸:「入席之前,蔡大公子稱已購得龍涎香真品,看來今日我等可大開眼界了。」

蔡攸呈出一彎矜持的笑,迤迤然取出一白玉浮雕如意雲紋的小盒子,擱在案几上,對林司飾道:「焚香之前,不若先觀生香原狀。」

林司飾命侍女取來香合,打開看后,略聞數次,再命侍女傳給唐妙儀和蕙羅。唐妙儀聞后蹙眉,似有疑惑。蕙羅見那白玉香合中有一塊黑褐色香葯,櫻桃大小,顏色迥異於與她之前在秘道中發現的那塊,但也呈蠟質,或常被蔡攸把玩,這塊表面已摩挲出了一層油亮的包漿。香葯聞之亦有甘甜氣息,但味道清淡,並不似花氣馥郁。

唐妙儀質疑:「這香形狀很醜,也不甚香,怎知是龍涎香真品」

蔡攸笑而不語,拿起侍女剛傳回他案上的香葯,掰成兩半,然後闊步走出簾外,揚手將其中一半拋入中庭池中。

那香葯落入池中並不沉底,漂浮在白蓮花下。一群錦鯉旋即蜂擁而來,個個張嘴欲碰觸那塊香葯。

蔡攸收回目光,轉身對唐妙儀,道:「真龍涎浮於水則魚集,薰衣則香不竭。」

林司飾吩咐侍女:「快喚人把香葯從池中撈出。這等珍稀之物,切勿沒於魚吻。」

蔡攸擺手笑道:「不必。這一塊我只花了幾十緡,算不得多珍稀。」

唐妙儀道:「若是真龍涎,這麼大塊幾十緡豈能買到何況龍涎香乃禁榷之物,榷場數十年未見有貨,你卻是何處購得」

蔡攸道:「一般人自然買不到,但若有門路,買到別人買不到之物,價還偏低,也不足為奇。」言罷帶着諱莫如深的淺笑看向林司飾,「司飾如今開香藥鋪子,這其中的緣故,一定懂得的。」

林司飾恍若未聞,不予置評。

唐妙儀仍嗤之以鼻:「我看還是假的,否則偌大一塊,你也不捨得扔進水裏。」

蔡攸一攤手:「我將它帶來就是要焚的,這塊香若能博佳人一笑,葬身炭火與葬身魚腹有何區別豈會吝惜」

唐妙儀又道:「再有,把香拋進水裏有魚來啃就是真龍涎么我扔一塊炊餅進去,怕也是這番景象。」

蔡攸一時語塞。林司飾聞言笑,道:「我倒有一鑒別龍涎香的方法,若蔡大公子應允,大可一試。」

蔡攸道:「盡可隨意試。」

林司飾命侍女取來一枚繡花針,點燃一枚炭餅,又取來蔡攸剩下的那半塊香,再對眾人道:「我在宮中曾學過,若以燒紅的針刺入龍涎香,會有白煙如線,可分可剪,且針拔出后針尖會凝結香油一滴。」

蔡攸只是點頭:「快試吧。」

林司飾頷首,又道:「既然諸位都想看鑒香結果,不如暫從簾中走出,到我席位周圍細觀。否則相隔太遠,恐怕看不真切。」

蔡攸連聲道「有理」,欣然疾步走到林司飾身邊坐下。

唐妙儀踟躕須臾,也緩緩自簾內出來,走至林司飾另一側落座。

蕙羅不動,側首看蘇意墨,蘇意墨沉默不語,似在思忖。

林司飾見蕙羅閣子簾未動,含笑特意詢問:「殷姑娘不過來看看么」

蕙羅未應。林司飾又道:「此間賓客皆仕宦貴戚兒女,是識禮之人,姑娘又戴着面紗,此刻過來一觀,也不算太為難吧」

蕙羅再顧蘇意墨,見他雖未答應,但也沒出言反對。遂徐徐起身,自己褰簾而出,朝林司飾走去。

蕙羅見蘇意墨並非追來,暗暗舒了口氣,亦悄然加快了步伐,並一路盤算著如何藉機告訴林司飾自己身份。

她循着廊下木製地面悄無聲息地向林司飾走去,步履輕柔,唯恐喚醒了沉默之中的蘇意墨。林司飾也靜靜地盯着她,看着她頭紗拂過竹簾,裙袂飄過木欄桿,目光掠過水中白蓮,堅定而漸顯急促地向自己走來。

離林司飾只有四五尺距離了。蕙羅有些控制不住心下喜悅,向林司飾伸出了求助的手,口中有宛若嗚咽的聲音發出。

廊下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蘇意墨最後幾乎是飛躍地落到蕙羅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摟住她的腰,強虜她出水榭,將她扛在肩頭,似疾風般穿越菽禾香木店的後院和廳堂,將她拋上蔡攸騎來的那匹赤騮馬,自己隨即上馬,揮刀斬斷系馬的繩,帶着她策馬馳向城外。

在蘇意墨摟住蕙羅腰那一瞬,她看見林司飾背後的屏風被人自內推開,一個長袖翩翩的身影倏然閃現,然而不及看得更多,那人及水榭中所有景象已如池邊飄落的紅葉一般,消失在她身側流過的風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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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葯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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