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爭奪公論(二十七)

第481章 爭奪公論(二十七)

內閣看到鄭直《論文臣統兵優劣論》的反應出乎了弘治帝預料,不是氣急敗壞暴跳如雷,也不是力證駁斥,而是風平浪靜,石沉大海。

這讓弘治帝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不滿了,顯然內閣無視了鄭直對他們的挑釁。可這也意味著,內閣再一次無視了弘治帝。

更讓弘治帝惱火的是,鄭直的文章之後在翰林院也沒有掀起波瀾。甚至還不如前一陣,就是否該讓黎庶品評朝廷官員的動靜大。可弘治帝畢竟是從小就接受系統皇嗣教育的,很快就從失態中平復了情緒。

換一個角度想,內閣的態度,是否意味著對於兵權,文臣們並不像弘治帝想象的那般警惕?如此,弘治帝決定變虛為實,再試探內閣一下。畢竟鄭直每前進一步,也就意味著弘治帝距離最終目標近了一分。。

於是八月二十八,早課後,李榮傳旨「命錦衣衛指揮使、詹事府右諭德兼翰林院侍讀鄭直選庶吉士四人,考究祖宗成法,評議《諸司職掌》與《大明會典》優劣。」

《諸司職掌》是太祖高皇帝仿《唐六典》敕修,洪武二十六年三月內府刊印。該書以官職為綱,下分十門,分別詳細地規定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軍都督府的官制及其職掌。

《大明會典》以六部官製為綱,以事則為目,分述明代開國至弘治十二年,一百餘年間各行政機構的建置沿革及所掌職事。

《諸司職掌》與《大明會典》的纂修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繫。《大明會典》正是在其《諸司職掌》續編的過程中揭開了纂修的序幕,又是以其為藍本完成。

當初鄭寬及第后,就是被謝遷拽過去在《大明會典》里沾沾手,才在弘治十六年初升為詹事府右中允。繼而借著弘治十七年太皇太后壽辰升為左諭德。

鄭直雖然自個決定作為弘治帝馬前卒衝鋒陷陣,可還沒有瘋狂到拉著邊璋,程敬一起死的地步。於是第二日在翰林院假模式樣的考校一番后,點了他覺得有水平的嚴嵩,張九敘,胡鐸,馬卿四人,也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準備第二日報上去,並開始著手完成皇差。

卻不想當日夜裡,張九敘就找了來「卑職寒窗苦讀二十載,為了能有今日,家中父母殫精竭慮,娘子冬日幫人漿洗衣服,雙手皴裂。幼子尚未成年,卻砍柴做飯,耕地勞作樣樣精通。還望鄭右諭看在同年情分上,高抬貴手,通融一二。」

鄭直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張九敘把話講的如此直白,讓鄭直也張不開嘴。況且對方講的與之前鄭直了解到的大致相符「俺若是開了這道口子,怕是這四人永遠也湊不齊了。」

張九敘默然「禹功慚愧。」

「罷了。」鄭直擺擺手「禹功兄,俺們是同年,不必如此。只是這事不要讓其他人曉得了。」

張九敘一聽大喜,趕忙拱手「多謝行儉兄。」

鄭直無語,對方比他大一圈半。送走張九敘后,他不得不又貓在書房,琢磨備用人選。頂簪則依舊半夜跑了進來,坐在他懷……身旁讀書。

不出鄭直所料,第二日一到翰林院,他就得到消息,胡鐸和馬卿今早請人送來消息,得了重病,需要請假養病。

按照朝廷規定,官員有病「先次具奏,例將奏詞立案,候再奏,行該衙門勘實,取同僚同鄉官結狀及住俸月日明白,查例覆題,行該衙門,轉行本官,遵照回籍。」一般朝廷給官員養病時間三個月假,病重回鄉,最多三年。

庶吉士請病假雖然少見,卻並非沒有。只是按照成例,庶吉士未經考校者銷假后,量授科道或部屬官無再送讀書者。鄭直沒想著害誰,眾人若是不願意,大可以像張九敘一般明言,他也不會勉強。如今弄得鄭直好像斷送了同年文脈仕途,這讓他惱火異常。

這件事鄭直佔有大義,卻一定占不到理,哪怕同年之中也肯定支持胡鐸等人。不過鄭直原本就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性子,之前拉攏同年不過是為了壯聲勢。如今既然想開了,去他娘的同年,俺自個來就好。

就在這時,嚴嵩來了。出乎預料,並不是來求放過,而是詢問鄭直啥時候開始著手完成聖命。

「俺還以為惟中兄也病了呢?」講實話,鄭直其實最希望嚴嵩請病假,如此這個王八就再也不能入閣了。偏偏此人滑不留手,根本不給他機會。

「俺身子骨確實單薄。」嚴嵩不喜不悲,不卑不亢「不過目下還禁得住。」

王八才願意留下呢,奈何他如今在翰林院就是鄭直同黨,比邊璋和程敬還『純』;況且鄭直這殺才也一定不會願意放他走的。事已至此,嚴嵩只能暫時隱忍。若沒有所獲,那麼他豈不是白擔著污名了?

鄭直從來不是一個懂進退的人,直接讓對方去吏部經歷司查前代案牘。

嚴嵩也不拖沓,領命而去。

鄭直琢磨片刻,將擬好的題本收回,讓張文憲通知庶吉士,九月初二他要重新增補人選。

這自然在庶吉士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張文憲回來告訴他,有人鼓動庶吉士集體請病假;有人則指著嚴嵩鼻子罵。翰林學士劉機則態度曖昧,不阻止,也不鼓勵。

鄭直聽后大笑,嚴嵩自以為卧薪嘗膽,那他就坐實了對方的身份。嚴嵩剛剛從鄭直工房出來,張文憲就跑去庶吉士那裡講下月繼續補選。但凡有點腦子的都會認為鄭直這補選就是被嚴嵩蠱惑。想下船,就算俺沉下去,也不會讓你在岸上看風景的「沒誰規定每科必取庶吉士。」

張文憲愕然,顯然對方根本不怕斷了乙丑科同年的前程。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鄭直的做派,很快也就釋然。人家連內閣都要廢了,一群同年算個啥。

於是當日夜裡,有人就跑到了喜鵲衚衕,往鄭直家扔石頭。結果沒扔兩塊,就被巡夜的家丁抓住。鄭直得到消息,立刻趕了過來,被抓住的是庶吉士劉寓生。

「原來是舫鄰兄啊。」鄭直不等對方開口,直接送給招呼一耳光,接著又是一腳「把巡城校尉喊來。」

「別,別。」原本還想倔強一下的劉寓生頓時蔫了,顧不得狼狽趕忙道「行儉兄,俺錯了,你大人大量,饒了俺吧。」

「錯了?」鄭直看著對方「那行,看在都是同年份上,把你今夜的所作所為都寫下來。」

「不不……哎呦!」劉寓生話沒講完,就又挨了一耳光,這次半張臉都沒了知覺。

「不寫就去錦衣衛。」鄭直直接道「給他紙筆。」

劉寓生受制於人,不得不接過朱千戶搜羅來的紙筆,將經過寫了下來,一邊寫一邊嘟嘟囔囔「不止俺一個還有旁人……」

「字不錯,俺這缺人,就你了。記著初二見不到你人,就等著坐牢吧。」待對方寫完,畫押之後,鄭直接過來瞅了瞅「不算這個段炅,你再找一個庶吉士。你們三個后個兒一早必須主動提出來願意跟著俺完成皇差。否則,你就等著俺把你們倆趕絕吧。」轉身又進了院子「瞅著,他扇不夠自個一百個嘴巴子,不準走。」

轉身進了院門。昨個兒湯素娥等人算是正式搬進御賜宅院。原本鄭直還打算召集邊璋等人給各處命名,熱鬧一下,奈何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好作罷。因此,如今院子里各處都是湯素娥在頂簪和謝瑤光協助下起的名字。

走進名為『我自然』的前廳,直接對等著的人道「老程,俺們是老弟兄,這次的事明擺著是大坑,你就別湊熱鬧了。」

「東翁跳進去了,俺作為東翁跟前人,哪有袖手旁觀的理。」程敬卻立刻道「俺之所以中午不提,是因為詞榮兄已經到了知天命的時候。俺要是架火,他指定不願意獨善其身。」

鄭直無語,打死也不相信程敬跟他有這麼親,畢竟這老小子把薛家他們都賣了個乾乾淨淨。可是老鄭直是不會騙他的,程家為了他,搭進去好幾條人命。故而明知是個坑,鄭直當然不會再讓邊璋和程敬填進去。於是中午就又把二人約出來講明原委,好說歹說才勸住了邊璋。不想程敬老賊狡詐,前後不一,中午一副聽之任之,夜裡就跑過來『賣好』。

「那行了,后個兒上值,俺就把惺齋兄的名字報上去。」鄭直斟酌片刻,有了決定。

有劉寓生還有對方拉下水的兩個,再算上嚴嵩,正好人數就夠了。鄭直之所以目下應了,就是圖個清凈。

匯文樓外,熙熙攘攘。馬車漸漸遠去,唐玉璞呼出一口濁氣,扭頭向甄二郎道謝「多虧了甄東主,否則,這位盧主事俺可應付不來。」

他剛回來,商號內積壓的事情要處理;迎來送往,禮尚往來的事情也需要由他出面;還有就是該如何對付唐玉璧,更需要他來做主。尤其是唐玉璧,進京不過三日,對方已經想盡辦法從一切方面打聽唐玉璞如今的底細,煩不勝煩。

「能幫到唐生員就好。」甄二郎也喝了不少。

甄二郎如今在唐玉璞跟前,其實就是幫虎,篾片而已。不過甄二郎卻甘之如飴,無它,好處多多。單單剛剛飯桌上聽到的那位工部盧主事透露的幾句話,他就至少能賺千把兩銀子。這也算是互惠互利,唐玉璞就算曉得了,也不會介意的。

「甄東主。」甄二郎陪著唐玉璞來到路旁準備上車,突然聽到有人喊他。一回頭,是魚躍龍門的范進范敏軒。趕忙招呼唐玉璞迎了過去「范老爺。」

「這是做啥。」范進趕忙拉住了要給他行禮的甄二郎「你我二人何需如此。」看向一旁的唐玉璞「唐東主進學了?」

「還望日後,范老爺多多指教。」唐玉璞與范進在鄭家見過,雖然只是簡單的打招呼,也算是臉熟。

「唐東主幾日不見,生分了。」范進打趣一句「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俺做東,咱們不醉不歸。」

唐玉璞和甄二郎自然答應,三人重新走進匯文樓,要了一處包間重新張羅一桌。唐玉璞雖然是半路出家,可是因為一直有高人指點,再加上他也用心,所以悟性很高。很快就發現范進似乎有話和甄二郎講,沒過一會就找了借口,提前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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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自家馬車后,卻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棋盤街,道報齋。還沒進報齋,透過窗口明亮的玻璃,就看到裡邊亮如白晝。待走進門才發現這裡足足有五十人正在書燈映襯下,於各自伏案旁奮筆疾書。

小廝自然認得唐玉璞,趕忙迎過來,將他引入鄭墨的工房。這裡相比外邊稍顯昏暗,不過點的卻是白蠟,鄭墨正在和幾個人商量事,其中就有鄭直的那個筆杆子張文憲。

唐玉璞向鄭墨揮揮手,示意對方不必理他,自個坐到一旁拿出煙點上。

「聽俺的。」鄭墨早就沒有了在鄭直跟前的謹小慎微,繼續道「既然曉得泥字省功夫,那就用這法子。就按照發音,把這些字分門別類排序。然後花大價錢,請幾個識字的排字工,務必保證每日都能出一份。」

「這些都可以用銀子解決,可是俺們到哪裡找那麼多的新奇事來填充版面呢?」被鄭直叔侄誆騙上船,如今下不來的張文憲並不贊同「用那些商鋪音耗?還是那些官員陰私?一次兩次人家也新鮮,可是長久下來,就沒意思了。再者,老於也不可能每日打聽出幾十件這種事吧?」

「這個俺再想想。」鄭墨想了想「俺想法子填充,不過廷鑒兄那些書手也不能閑著……面少俺們給他加水,水多了加面。老於俺給你加人手,你多招募包打聽。等老於這邊拿到了消息,廷鑒兄,你的書手不要按部就班,給它加長,比如某人偷東西,你讓他遇見鬼啊,神仙的,得讓人曉得,做壞事不好。比如有人騙人,你讓他被抓以後,做夢被妖魔鬼怪勾走了魂魄。」

張文憲一聽,翻了個白眼,子不語怪力亂神,奈何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俺試試吧。」

「齋長。」於昂看鄭墨和張文憲有了決定,這才道「俺們出去掃聽消息,發現好多人拿到俺們的報紙,只看他感興趣的,看完之後就放在一邊了。或者生火做飯點了,或者糊窗戶。畢竟報紙里裡外外,都佔滿了,做不得他用。俺在平陽也見過他們造紙,其實俺們這報紙收回來還可以搗碎了,重新做紙的。俺們這報紙還算是好料呢。」

「老於這主意不錯,只是俺也不懂造紙,明個俺問問。若是可以,俺們收報紙。」鄭墨想了想,有了決定。

「收報紙?然後造紙?」張文憲有些無語,他們都是文人,咋聽著又扯上銅臭。不過道報齋既然能有書坊,也自然可以造紙。只是在張文憲看來,完全是多此一舉,畢竟一刀紙也沒幾個錢。

待張文憲和於昂離開后,鄭墨這才走到唐玉璞跟前「表叔咋了?」

「還是俺兄長那事。」唐玉璞遞給鄭墨一根煙,對方為二人點上「俺瞅著他再待下去,就要出事了。」

虞台嶺改變了很多人。比如唐玉璞和鄭墨。二人雖然不曾並肩生死,卻也因為虞台嶺,在右衛城親近了很多。再加上二人在鄭家身份都很尷尬,因此慢慢的關係也就親近起來。

比如唐玉璞就曉得身為庶子的鄭墨飽受嫡兄欺侮,若不是陰差陽錯,差點被對方搶了功名。比如鄭墨就曉得,唐玉璞想要孝敬父母,幫襯兄弟,又害怕被兄弟取而代之的矛盾心理。

「這事俺替表叔想過了。」鄭墨回答的也很直白「堵不如疏,表叔硬塞給大表叔的,倒不如讓大表叔自個去拿。」

唐玉璞聽不懂。

「表叔不是講大表叔一直以為是徐知州幫襯著表叔嗎?」鄭墨直接破題「那就坐實了。」

「可俺兄長過去,不就拆穿了?」唐玉璞不懂。

「表叔。」鄭墨低聲道「人心都是肉長得。這二年表兄,對徐知州可是從沒缺了禮數,啥買賣也都算著徐家。徐知州心裡能沒有一桿秤?再者原本三祖母就講過不讓東平州那邊曉得,只要表叔據實相告,徐知州自然會做的滴水不漏。」

「也只好如此了。」唐玉璞苦笑「俺那個兄長從小到大,人人都誇他是要做官的。俺曉得他不在乎銀子,他是不忿俺這目不識丁的竟然能考中功名。」

「誰家也一樣。」鄭墨感同身受「俺那個兄長,還不如大表叔。他明明幹啥啥不成,卻自命不凡。功名是朝廷給的,這等大事,還想著用嫡母逼迫俺,讓給他。」

「對了,你不是講他回來了,如今呢?回平陽了?」唐玉璞隨口一問。

「哪啊。」鄭墨苦笑「不曉得從哪聽人講了六祖母和張皇親家沾親,竟然打著六爺爺的名義投靠建昌侯家了。」

「啥?」唐玉璞差點被吸岔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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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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