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耿道沖

第185章 耿道沖

自古以來,因鹽獲罪、因鹽成害的事屢見不鮮,故而開國之初先帝便定下了嚴格明晰的官鹽條規,且直接寫入了律法。鹽的價格和產量成反比,產量劇增則價格走低,過剩的產能也通過對外貿易形成了另一條商路,百姓既得實惠,國庫也有收益,這原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本朝的榷鹽法在沿用前朝的律法之外,還修訂了更多細則。疆域遼闊,各地民生情況複雜多樣,為了讓不同地區的官員有的放矢,先帝在時便給予了地方衙門一定的許可權,若遇災年、荒年等特殊情況,在律法底線範圍內地方官員可自行斟酌包含鹽在內的各種官販物資的價格。

而晏寧州的問題也就出在這個鹽價上。

晏寧州本就是鹽產地,所以官府能直接向鹽戶收鹽,再以朝廷額定的價格發售,除了販往全國各地,本地自然也有足夠的量。當地的百姓應該原是能以最便宜的價格買到官鹽才對,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市販的鹽價非但沒有比其他地方更低廉,反而還高出了些許,所以才會有私鹽的出現。

「官鹽價格高於私鹽,老百姓自然就會選擇買私鹽,這確實能說得通。」有需求就會產生供應,所以有人販私這點能解釋了,謝觀南不明白的是為何晏寧州的官鹽會比別處更貴,難道官鹽商販為了提高利潤不惜抬價趕客?

「商人逐利,自然是哪裡價高更願意賣往哪裡。」

「你是說晏寧州的官鹽不缺高價買主?」謝觀南沒懂季熠這話何意。

「我說的既是官鹽也是私鹽。晏寧州的官鹽比別處貴,老百姓自然會選擇價格更低的私鹽,所以私鹽在晏寧州只需要賣得比官鹽便宜即可,並不需要和別地的私鹽比價,水漲船高,亦即是晏寧州的私鹽價格其實也比別地的私鹽貴一些。」季熠露出個無奈苦笑,「鹽是必需品,老百姓離不了,但若為了買鹽要去別處舟車勞頓就犯不上了,如果差價可以接受,慢慢所有人都會習慣。」

習慣成自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當所有人都默認那是正常的,提出異議的人反而成了異類,晏寧州古怪的鹽價就是這樣被眾人「正常化」的。

之前他們都覺得販賣私鹽這事兒的可行度並不高,因為當風險大於利益,會鋌而走險的人就會銳減,這是很淺顯的道理。謝觀南之前聽到季熠說晏寧州有私鹽的時候非常震驚,這是原因之一,但如果情況是如今這樣,那麼私鹽販子也有利可圖,有人願意干就不奇怪了。

晏寧州最大的問題甚至並不是有私鹽的出現,而是官鹽的去向,因為若市面上有足夠數量和價格合理的官鹽,百姓何至於去選擇私鹽,那麼鹽產地晏寧的鹽去哪裡了?所謂高價的買主是其他州縣還是境外鄰邦?如果是其他州縣,國內鹽價有統一標準,各地皆有監管,抬價不太現實,若不抬價,何必捨近求遠賣去外地而讓本地百姓吃不起官鹽?

「莫不是大量的官鹽……是賣給了境外?」晏寧州把鹽往外賣是為了提高利潤,所以謝觀南只能想到這一點了,「因為賣出境的價格比國內高,所以他們優先把官鹽給了別國?」

官鹽每年產出多少,分銷往哪裡,定價幾何都有記錄而且一定會留底以備朝廷查核,這些賬目想要查都是可以查到的。如果這麼久以來朝廷一直沒有發現晏寧州的問題,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賬目有假。

「不是不查,而是確實從來沒查出過問題,至少表面上賬目都是平的。」季熠此刻臉上的表情像是不願意但又不得不相信獲知的調查結果,「私鹽雖然製作粗糙不如官鹽品質穩定,但若說人要吃出問題,恐怕得是經年累月很久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而且這事概率極低,就算真的有人是長期吃鹽吃出的病,得病的人自己都未必能想到。而晏寧州歷年的鹽稅都交得十足,帝京遠在天邊,誰也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一時半刻就能知道那裡的事。」

鹽價鹽稅都是要定期報給朝廷的,按季熠所說晏寧州的賬目都做平了,說明有高位之人在主導和掌控大局,單靠底層小吏做不成這麼大的事。定鹽價、定分銷量,派發鹽印,這些事至少也是州縣衙門才能觸及,更不用說銷往周邊鄰國的鹽,那更是沒有刺史親簽的公文決計辦不成的。

「若是別處倒也罷了,晏寧州的刺史你之前同我提過,和鄭刺史是同年吧?」謝觀南至今不敢相信的不是晏寧州有私鹽,而是那個地方在劍南道,那是悅知風轄下,而晏寧州的刺史,也曾經是睿王隴右軍麾下的人。

季熠和謝觀南在僰道縣與戎州刺史鄭柏言相處了那麼長時間,對他還是了解的,雖不能說有多出類拔萃,但務實和勤懇是絕無問題的,尤其是軍人出身,自帶的威嚴與堅韌就是一般文官大多欠缺的,武官做一州之刺史能做成什麼樣,鄭柏言可算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一樣水土養百樣人,莫說只是同年,哪怕耿道沖和鄭柏言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未必就能都是一副心腸和德行。」季熠點了點謝觀南,他這個做捕快的人,成天在市井坊間來去,這樣的事難道還少見了不成?終歸是一人一款命,「你也不必替老頭先哀悼隴右軍出了這麼個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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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隴右軍出身,戎州的鄭柏言和晏寧州刺史耿道沖,一個在疫情的時候能身先士卒、衣不解帶地面對和解決問題,而另一個怎麼就把個官做成了這樣?

「耿道沖確實是個將才,他在老師麾下,若單純以軍功論,怎麼也是排得進前十位的大將,他後來出任地方,最初還是我阿爺的旨意。」季熠提及此,臉上閃過些猶豫和遲疑,最終還是一言略過,前人不知今日事,英明如他阿爺也不會想到耿道沖是這麼扶不上牆的,「耿道沖有個致命的毛病,就是貪色,他太喜歡女人了。」

這個話題,謝觀南和季熠都有些不知道怎樣詳談,所以對視一眼,又同時點了下頭,直接跳過了這項的細節。

於官員而言,酒色財氣皆是大忌也是大劫,若有心為之,沾染任何一樣都可能被人拿捏,耿道沖貪色且完全不避人耳目,自然很快就有人像蒼蠅般尋上他。

刺史發下鹽印,把大量官鹽賣高價出境,完成鹽稅額度不在話下,其中還有差價盈餘,掉入哪個口袋就不用說了,只有一個耿道沖也難成事,只怕是上行下效勾鏈甚廣,徹查的話牽連出一整串都大有可能。

「若是整個晏寧州的官場都涉及此案,單單官鹽差價這點利潤能餵飽那麼多人、填滿那麼多口袋?」具體數額謝觀南不清楚,但出身商賈家的他覺得想要讓食朝廷俸祿的官員下水,蚊子肉大點的利益能誘惑到的也就是馬前卒而已,要把更大的官拉下馬必然是不夠的,「更何況你說晏寧州這些年來上繳的鹽稅並無短缺。」

季熠同晏寧州回來的人說了近兩個時辰才盤出來的門道,謝觀南只聽完來龍去脈就自己推出來了,季熠沒忍住又想挑些「花言巧語」來誇誇他的小捕快。但謝觀南對季熠的組合拳套路實在熟悉,沒等他纏上自己的手腳,就伸出手掌蓋在那張俊臉上把人推開一臂之遙。

被推開的季熠只能老實繼續說:「鹽禍怕都只是障眼法。」

「你去處理這事,有無可能不要讓老師知曉?」謝觀南一頓,又覺自己這想法委實天真,這麼大的事,季熠能瞞一時也瞞不過一世,悅知風早晚是要知道的,「算了,我知道你會有分寸。」

季熠明白謝觀南擔心悅知風得知此事,必定影響情緒,在這一點上他倆心思是一樣的,故而他確實一直盡量壓著,在知道了耿道沖涉事之後,查得就更隱秘小心些。

若只是鹽的問題,查到這裡季熠就該命人直接把耿道沖一干人等直接扣了查辦,但他到現在還只是讓人暗察,查到了也仍按兵不動,並非是顧及悅知風的顏面:「耿道沖那老小子給高域做了替罪羊尚不自知。」

「你說耿道沖和高域有牽扯?」謝觀南抬眼,此時他眼中就不僅僅是驚訝了。連皇帝想知道西南的事情都得讓季熠做橋樑,那高域居然直接把手伸到這麼遠?他到底想做什麼?

「同一個招式讓不同的人反覆使罷了。」季熠用食指指節揉了揉眉心,他很厭惡遇到這樣的人和事,無論對方是真的狡猾還是故作聰明,都很無聊,「情報戰,細作,疫情,鹽禍,手段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讓西南亂,讓老師疲於應付,讓二郎覺得西南不穩,讓所有人都發現,原來不世出的將星也會變老,也會出錯,讓全天下都意識到睿王不是神話也不是傳奇,他隨時可以被取代。」

高域,想做那個取代悅知風的人。

「有人喜歡做夢……」季熠眼神冷冽,似是自言自語,聲音低不可聞,但謝觀南還是聽到了,他說,「那便得讓他長眠。」

過往哪怕是他自己遇襲,謝觀南都不曾在季熠眼中看到這樣危險的東西,那是真真切切名為「殺意」的火焰,足可焚滅一切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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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山匪,但你可以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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