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父一輩子一輩

第183章 父一輩子一輩

無論季熠用怎樣戲謔的口吻和輕鬆的姿態來描述,謝觀南都能感覺出他此次隴右之行的不一般,季熠越是刻意表現得漫不經心,通常就代表事情越不簡單。

且不說這次是季熠自己主動先聯繫了表示要過去的,就說悅知風把他留在那裡居然不是單純的觀摩而是讓他親身參與到演武中,就說明不管是季熠也好,悅知風也罷,他們爺倆心裡都很清楚,不久的未來局勢可能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悅知風不是突發奇想抓了季熠的壯丁,季熠自然也不是如他所說,覺得是受了他老師的欺負。以悅知風的遠見和季熠的聰慧,一定是預判到了什麼,所以才不謀而合產生了要未雨綢繆的打算。

「老師的身體到底怎樣了?」謝觀南先避開了演武的問題,夜漸深了,他也有些睏倦,若非季熠剛好醒轉,他原是打算要睡了的,此時並非是復盤演武那種事的時候,「這一晃都大半年了,我沒想到董太醫還留在隴右道。」

董危素怎麼說也是拿朝廷俸祿的太醫,之前跟著馳援戎州疫情的隊伍過來自然是名正言順的,但疫情的事情早已連善後都做完了,他卻還遲遲沒有回京,這就很不正常了。

「你說他為什麼不走呢?」季熠笑道,勾著謝觀南的一隻手交錯著彼此的手指在玩。董危素當時確實是為白朮留下的,這點他倆都知道,但若因私廢公到這個程度,董危素也就沒什麼前程可言了,「我說笑的,老頭這次同我說,他把董危素留下和白叔一起研究個能剋制西南瘴氣的法子,眼看著快有結果了。」

為了這事,睿王甚至親自給皇帝上了個摺子,細說了原委來把人留下,能做到這一步足見悅知風對這件事的重視。

「老師當時從戎州帶走董太醫就存著這個心思么?」謝觀南攥緊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以期能讓季熠正面、正經地回答他,「你跟我說實話,老師的病是否根本就沒有那麼嚴重,那只是他為了留下董太醫的託辭?」

季熠愣了一下,他倒是從沒以這個方向去揣度過此事,不免用有些驚奇的眼神看了一眼謝觀南,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謝觀南並非覺得悅知風在這件事上使了什麼手段,而是潛意識裡特別希望真相就是如此,只是很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是每一個願望都那麼湊巧能實現的。

「董白兩家這一代最出色的兩位醫者合力,也只能告訴我,他們能盡量控制不讓老頭的情況惡化得太快。人一輩子的精神氣是有定數的,用了就是用了,無論什麼靈丹妙藥也只能補上十之一二,大部分是不可逆的,他年輕時耗費得太多,到了這個年紀,得天獨厚的東西可能也只有他那不見老的容貌了,其實身體虧空已經很嚴重了。」看到謝觀南的眼神瞬間暗淡了幾分,季熠摩挲了兩下自己掌心那隻手,「是即墨氏虧欠他的,但凡人力可為,我必盡其所能。」

謝觀南點點頭,既然悅知風的病情屬實,那即便只是因為這個,把董危素留在隴右道,想必皇帝也不會反對,更何況還有另一個更要緊的理由:「瘴氣,真的可以靠藥物抵禦嗎?」

如果真是那樣,長久以來困擾西南邊關的大問題就有了解決的希望,本朝面對西南諸國也少了些掣肘,可又是一件功在千秋之事。

「我記得白叔告訴過我,之所以我一到西南這裡就大病連著小病,不是因為我體弱,而是水土不服,其實瘴氣也可看作是這裡的一種環境病。西南多雨,潮、熱,再加上這裡山林多,容易滋生百蟲,便有了這惡濁之氣,環境越是污穢惡劣之地,蟲獸更容易將病傳播開。本地人相對適應了這樣的氣候環境,或許耐受力比外來的人強一些,但這也並不絕對。」

「所以董白二位才想以藥物抗之?」謝觀南大致聽懂了,如果能確認瘴氣的危害種類,以治療疾病的方法去對抗,那麼自然有法可循。

但實際上情況並沒有謝觀南所想的那麼樂觀和簡單。因為瘴氣能引發的疾病並非一種,根據病源和環境地點的不同,人感染上的病種類也不同,從瘧疾、痢疾,到眼耳喉疾、出血、黃疸等等,因人而異,沒有統一預防或治療的絕對手段。季熠所說悅知風希望董白二人能想出的對策,其實不是指讓他們研製出一種或幾種藥物,而是請他們想出一個策略,從源頭來幫助我們的軍隊能認識和對抗瘴氣所帶來的各種影響。

「南蠻雖然也有藥物能治療一些瘴氣引發的病症,但大體上還是靠長久以來本地人對這些病的自然抵抗力,青壯年好一些,孩童老人一旦病了亦是只能聽天由命。」季熠笑了一聲,「之前的疫病好像給了老頭一點啟發,他覺得我們既然能在疫情期間快速控制住蔓延,那麼如果將這樣的方法推廣到軍中去,從預防到治療形成一套完善有序的可行方法,也就不用那麼懼怕瘴氣了,無論什麼時候遇到,把它的影響降到最低,就已經是最有力的武器了。」

不畏懼未知的風險,但亦不盲目自信,能在戎州那麼緊張的局勢中還想到如此長遠的事情,謝觀南不得不再次感嘆,幸虧悅知風不是帝國的敵人。

隴右軍能成為最強的軍隊,不是因為兵員數量和士兵的戰鬥力凌駕於別的隊伍之上,而是因為他們的統帥是悅知風。謝觀南現在知道季熠說隴右軍不會也不必有第二代的說法是對的,隴右軍如果沒有了悅知風,那麼它和其他隊伍的差距並不會有那麼明顯。

可是悅知風畢竟老了,他的健康、他的生命正在以怎樣的速度流失,沒有人能說得准,親近他的人似乎都很清晰地知道這一點,也包括他自己。

「老師放世子北上,是不是也是做了別的打算?」雖然悅青被皇帝調離是在悅知風病發之前,但當時他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的事情,如今似乎也能想明白些了。

悅知風一直都知道隴右軍的榮光只能止於他活著的時候,在他百年之後這支隊伍不管誰來接手,都將不再是隴右軍。至於悅青,他如果能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將帥,未來自有他自己的局面,也不必和隴右軍捆綁在一起,世人口中所謂的「悅家軍」,只到悅知風一人為止,這對悅氏或皇家,反而才是最好的安排。

悅知風把即墨皓峰留下的江山社稷置於自己的榮辱得失之上,但他也已經做了一個父親能為兒子做的最好打算。他把悅青也許給了帝國,接下來,就是即墨皓峰的兒子和他的兒子,是第二代自己決定的未來了。

「悅青北上之前我與二郎通過信,我原本想勸他再等等。」季熠把謝觀南往被窩裡拖了一下,說話聲音也輕了些,本就是覺淺醒的,但還未睡飽,看到謝觀南打哈欠,也彷彿被傳染到了困意,他的眼皮也再次覺出些沉重,「可二郎說,這件事情其實他早就知會過老師父子倆,甚至悅青上京這個時間都是悅青自己先提出的,並不是二郎強加的旨意,如今想來,老師在這件事上未必沒有給過悅青意見。」

如果按照先帝的意思,悅青與即墨家的兄弟,名分上也算是兄弟,既是帝國最尊貴的皇親國戚,論文才武略也是年輕一輩中毫無疑問的佼佼者。且悅青與季熠不同,他雖然也沒有像父輩們那樣經歷大一統的戰爭,但他在劍南道是有機會面對邊境騷擾戰的,他和北境的戍邊軍一樣,是和接壤的鄰國真正交過手的。所以皇帝要從同輩中提拔人以備將來執掌軍事重任,目前來說還真是沒有比悅青更適合的人選了。

看來,悅知風雖然沒有對皇帝有任何偏愛,但在臣子這個身份中,已是毫無保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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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山匪,但你可以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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