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費勁

第13章 費勁

第十三章費勁

謝觀南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季熠合衣躺在胡床上。只這麼一會功夫應該不至於困到能睡著,所以謝觀南猜他是頭疼得難受了。

季熠給謝觀南買了張做工考究的八尺黃檀木大床,但前一晚他自己就睡在這張小小的胡床上。胡床只有三尺多寬,連褥子都沒有鋪,季熠身量比謝觀南都還高出一些,這樣蜷縮在上面,想必連翻身都很困難吧?謝觀南覺得自己這個主人確實當得有些過於粗心了。

可怎麼說也是個名門公子,鎮上有莊子,山上有宅子,季熠做什麼非得在他家裡受這份委屈?不讓他住吧,好像又開不了口,但凡謝觀南表現出一絲糾結,季熠立刻就是一副謝觀南不搭理他也是他活該的受氣包表情,讓人更受不了。

謝觀南把手裡的木盆放到胡床邊上,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季熠的小臂。

季熠睜開眼看他,有些惺忪但的確沒有睡迷糊的樣子:「觀南?」

「先起來。」謝觀南扶了季熠一把,讓他坐好,然後指了指床邊的水盆,「我燒了些熱水,你泡泡腳。今晚只能湊合一下,明兒我跟苗姑討些藥草來,效果應該會更好。」

季熠看了看自己腳下的熱水盆,又看了看謝觀南,想象不出這個人在廚房一邊皺著眉頭一邊燒水的樣子,笑了一聲:「你自己去廚房生的火么?」

這不純純廢話么?苗姑回去了,廚房只有冷鍋冷灶了,他不生火,這水難道自己會熱?不過他不太干這些,手忙腳亂的所以多費了些功夫。謝觀南看在季熠頭疼的份上,忍住了沒嗆回去:「快點泡,難道還要老子幫你脫鞋?」

季熠當然不敢讓謝觀南伺候他,自己利落地把鞋襪除了,伸腳進盆,水溫顯然已經調過,不冷不熱的,是剛好讓人覺得足夠溫暖但不至於被燙到的程度。熱水像一雙柔軟的手包裹著他的雙足,讓他覺得身和心的疲憊都同時被紓解了。

「我阿爺後來病重的時候,晚上經常睡不著,人一旦睡不好,精神就更差了。」謝觀南拿了個燈放到靠近一些的位置,坐到季熠的身邊,「我阿娘聽大夫說睡前用熱水泡泡腳,能幫助更好地入眠,於是就天天給我阿爺用各種藥草泡腳。」

有用嗎?季熠心裡這麼想著,但是沒有問出來,只是說:「你阿娘真好。」

「我阿爺久病,我阿娘漸漸就成小半個醫者了。」謝觀南又跑了一次廚房,提了一壺熱水回來,添了一點進水盆,保持著水溫,還放了一小把花椒到水裡,「西南山多,這裡濕氣重,我出發前阿娘還叮囑我說,讓我多泡腳,喏,花椒也行,能祛濕的。」

花椒能祛濕,這個季熠久居西南自然也是知道的,畢竟入葯又入菜,他也沒少吃,但放在水裡足浴他還是第一次試,謝觀南說廚房只找到這個,將就先用著。

季熠從來沒有想過謝觀南能像這樣坐在他邊上跟他一下說這麼多和公事無關的話,像是很單純的友人間的關懷,他斜了一下身子,輕輕靠了一下謝觀南的肩膀:「那你也來泡一下,反正盆夠大,水也夠多。

謝觀南側過臉看了看季熠,那人眼中的溫柔一如既往,甚至還帶了點期待,他感覺不到季熠這個眼神里有任何捉弄的意味,反而看出了些孩童般的乾淨真摯。謝觀南想到了苗姑重複了兩次的話——好好和他相處。

這個人,是不是從小就沒有和自己的兄弟姊妹真正親近過?

普通人家的小孩,垂髫總角之年多是天真爛漫地和同齡人一起嬉鬧,可十歲之前的季熠都經歷了些什麼呢?謝觀南有些不敢細問了。

四隻腳放到一個盆里,多少還是有些擁擠了,但季熠顯得很開心,謝觀南看他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此刻頭疼有沒有好一些,苗姑說過他這病不在臟器或經絡,那更大可能就是心因所致,謝觀南覺得自己還是少問為妙。

雖然不通醫理,但謝觀南這個想法卻是歪打正著。有些心因造成的病症,最是不能有人用看似關心的口吻去試探和開解,毫無作用都是輕的,往往還會適得其反。

「觀南你一定更像你阿娘。」季熠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來,且不是問句,語氣甚是確定。

「為什麼?」謝觀南回憶了一下,記憶中見過他家裡人的,倒真是這麼說的人居多,他比起阿爺,容貌上確實更肖似阿娘,可季熠並沒有見過他阿娘,這話又從何說起?

「因為像阿娘的兒子,心軟。」季熠的腳在水下蹭了一下謝觀南的,「你分明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但是我只要示弱,你就不忍心將我拒之門外。」

「所以你就想利用我這點得寸進尺嗎?」謝觀南說這話的時候,意外於自己居然沒有多生氣,若是早幾天,可能他已經把水盆掀了,但是現在他不會了,「你為什麼總喜歡試探別人的底線?是不是不把最糟糕的情況預估好,就沒法讓你安下心來?」

這也是病,謝觀南雖然沒說出口,但他希望季熠明白,這樣過日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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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熠安靜了下來,低頭看著水盆里浮在水面上的花椒粒,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其他小動作。他在分析剛剛謝觀南的話,他總覺得謝觀南的脾氣是出太陽時下的雨,就算會打濕人衣裳,也不會遮住那份陽光底下的燦爛。他喜歡招惹出謝觀南的脾氣,大概就是因為他喜歡看那種別緻的燦爛。

可是這一次謝觀南沒有發脾氣,他又一次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說了讓季熠意外的話。

是的,每每都要在一切發生之前設想好最壞的可能會怎樣,只有那樣他才能坦然迎接所有的事情。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這樣的?季熠努力回想,是從被送來西南開始的?還是更早?在那個高門深院里就開始了?

兩側的太陽穴好像又開始抽痛了,包裹著腳的水也好像沒有那麼暖了,季熠覺得彷彿周身有一絲絲的涼風在企圖纏繞自己。

他是知道說什麼話能讓謝觀南生氣的,這好像已經成了他的某種癖好,他總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做到什麼程度會讓謝觀南受不了,不再退讓包容,他想確實摸到那條邊界在哪裡,才能放心計劃好自己將來的每一步能踏出多少。

「我沒有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謝觀南突然自己接著自己的話說下去,順手提起邊上的鐵壺,抬了抬腳,小心注了新的熱水到盆中,他一手撐在胡床上,斜側著身子看著季熠,「我們初見那個情況,我很難一上來就覺得你是個良民,我是捕快,懷疑是我的本能。」

季熠抬眼,正對上謝觀南清澄且毫不閃避的視線。

「我也不是因為你示弱就心軟。」謝觀南頓了一下,想在腦子裡搜刮出合適的辭藻,「你以禮相待,我便禮尚往來,是你先對我好,所以我才會同樣回報你。你是那種希望得到什麼,一定會先付出更多的人吧?所以你真的沒必要做出這副樣子,得到什麼都假裝是自己用旁門左道的方式換來的,何必呢?累不累啊?」

季熠愣了一瞬,隨即哼笑了一聲,然後顫著肩膀低頭笑得不能自已。

他笑得有些過分了,季熠知道,如果是平日的自己,不會在謝觀南面前露出這種樣子。但是他停不下來,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笑聲是想要宣洩什麼,但是他覺得很暢快,從未有過的淋漓盡致。

季熠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到謝觀南,眼睛就離不開他,不是因為他看起來生機勃勃,也不是因為他模樣俊俏,甚至不是因為那一口久違的京音,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謝觀南眼中的季熠,從來不是一個固定的模樣,他可以是被懷疑的山匪,也可以是個促狹的公子哥,或者是個博聞的旁觀客,自然也有可能是一個脾氣性格都多變的……朋友?

他變幻成哪個樣子,謝觀南就用相應的態度去面對他,他能分辨出每一個季熠的不同,但又很肯定那都是季熠。

謝觀南從不定義他,但總是能「看到」他,這是季熠從未遇到過的。

「只要對你好,你也會對那人好?」季熠又變回了那個喜歡用言語擠兌謝觀南的人,「若是有一萬個人都對你好,你也能這樣替一萬人準備泡腳的熱水么?你……哎喲!」

季熠的話被謝觀南抬腳踩下來的動作打斷,儘管在水中,那一腳的力道被卸去了一半,仍然是能覺著痛的。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要拐彎抹角的。」謝觀南教訓完了人,就把自己的腳從盆里提了起來,拿起干布擦好了又丟給季熠,「真的不想說謝謝,也可以閉嘴。」

費勁!謝觀南心裡罵罵咧咧去廚房放好鐵壺,回來見季熠乖巧地已經把用好的水倒了出去,總算把火壓下去了些。

「你做什麼?」見季熠又躺回了胡床,謝觀南走過去連人帶衣服又薅了起來。

「睡覺。」季熠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拉開的衣領,那麼不明顯么?

謝觀南直接把人拎起來推到邊上自己的大床上:「這麼小的胡床你那雙腿伸得直么?」

季熠左右看了看自己親手挑的大床和自己睡了一晚的那張小胡床,對謝觀南眨了兩下眼:「觀南,你這是要睡我?」

又沒正經是不是?謝觀南真的後悔,自己的好心就應該走幾步拿出去喂狗,實在不應該喂這隻披了人皮的狐狸。

坐到床邊,把季熠直接推到了裡面,謝觀南自己抬腿躺在了外沿:「你要是夜裡亂翻身、打呼嚕、磨牙說夢話,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不會的。」季熠把外袍脫下來往胡床上隨手一扔,然後到里側躺平,也就眨巴了兩三下眼的功夫,他又側身支起腦袋,看著邊上的人,「觀南,我明日能去縣衙旁聽嗎?」

「你為何要去?」秦縣令還沒決定明日是否會公審,謝觀南也不知道季熠去了能不能進二堂。

「我想去看看那紀鳴到底多一表人才。」

謝觀南重重呼出一口氣,側過身子面朝床外、背對著季熠,吹滅了邊上的燭火,一把扯過被子,不再搭理那人。

他就多餘那麼一問。

「紀鳴若真長得不差,又說他知書達理、能料理買賣,周家開的條件也不差,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動機去害周楚緒。」黑暗裡的季熠彷彿突然又不困了,興緻高昂地輕聲自言自語著,只是說的話越發不著邊際起來,「莫不是那周楚緒還是覺得周響更好看,所以心裡一直想著他?然後紀鳴惱羞成怒了?」

「沒有你好看。」

「嗯?」季熠終於停止了自己在那兒嘰里咕嚕,他摸到了謝觀南肩膀,把他掰過了些來,「觀南說什麼?」

「我說,那紀家兩個兄弟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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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山匪,但你可以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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