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苟且偷歡
「世子賢弟,瞧瞧我把誰帶來了。」
聽見聲音韓梟就回頭看。
卻只看到傅雲琦,以及季清歡轉身就走的背影!
傅雲琦扭頭一看人沒了,慌著喊:「賢弟,清歡賢弟?你上哪去啊,不是都說好了嗎......」
他拔腿追出去再勸季清歡。
韓梟眸底劃過怒意。
指尖攥了攥扶手,坐著沒動。
廂房外面是長長的木製走廊,正是晚上最熱鬧的時候,走廊里都能聽見許多淫靡艷聲。
月華樓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尋常百姓消費不起。
兩邊不時有衣衫輕薄的女子進進出出,就從季清歡身邊走過,走廊不算寬敞,季清歡得裹著大氅稍微側身,才能叫樓里的女子從身邊經過。
胭脂水粉的香氣在周圍瀰漫著。
香肩半露的女子咯咯笑著,沖季清歡拋媚眼。
「公子坐哪間廂房?若要人陪,我定把旁的活兒都推了......」
季清歡沒理會。
他垂著眼,臉色冷凝至極。
「小王爺,家父今日才到四錦城,我怎麼能在這種地方長留?」
季清歡穿著一套淺青色的錦袍,銀紋腰帶簡單卻貴氣,披著月白色的斗篷,斗篷帶子系在頸下,領子是一圈稍長的白絨毛兒,能把下半張臉都埋進去。
冷冽,乾淨,一塵不染。
傅雲琦看他這副冰清玉潔的模樣,心裡就痒痒。
忍不住湊近了,伸手拽季清歡的胳膊。
傅雲琦低語:「跟你說了今夜有正事!你出門在外這種應酬必不可少啊,你想想,南部這個時候派人來......」
「不打聽清楚韓家意圖,你我能睡得著?」
「......」
勸了半天,季清歡是忍了又忍。
這才一屏息轉身又回廂房裡!
不就是套話么。
速戰速決。
剛邁過門檻,抬頭就對上那邊韓梟眼巴巴盯著房門的視線,但一跟他對視,韓梟就飛快轉開臉,嘴裡哼著什麼小曲兒假裝根本不在意。
他不在意,季清歡就更不在意。
包廂里招呼他倆。
「小王爺好啊。」
「季將軍可是稀客,快坐快坐。」
除了季、韓、傅,還有另外三四個世家子弟,都是傅雲琦叫來陪韓梟喝酒的,他們得心應手的招呼著季清歡,說些寒暄的話熱熱場子。
季清歡坐在韓梟正對面,中間是傅雲琦。
能看見底下還在扭著的西域舞姬們,她們穿著金黃色的小肚兜,外面披著一層在光影下是透明的薄紗。
腰肢細軟纖細,每一次扭腰抬臂都能引來不少看官叫好。
傅雲琦轉頭跟韓梟笑談閑趣。
那幾個公子也隨聲附和,酒桌上氣氛還行。
季清歡是個例外。
不說話也不笑。
昏暗燈燭下,眾人耳邊都是絲竹管弦的曖昧樂聲。
韓梟有問必答,一身玄色團虎袍穿的華麗又矜貴,神態慵懶恣意的靠在椅子里,不時點頭輕笑,舉杯跟他們碰一碰。
視線若有似無的帶過對面那人。
季清歡坐的渾身不自在,但身姿還是挺直的,也不跟眾人聊天,就顯得在酒桌上格格不入,只把目光透過雕花紅木欄杆,望向底下的舞台上。
舞女們已經下去了,獨留一個美艷女子正搔首弄姿。
旁邊有小廝抬上來一條黃金蟒蛇。
蟒蛇?
季清歡好奇的盯著那條蟒蛇看。
這是要與蛇共舞?
世家公子里有個戴棕皮抹額的年輕男人,好像姓張,發現季清歡盯著蛇看之後,曖昧的朝他眨眨眼:「小將軍也愛瞧這個?」
季清歡不明所以的回:「一條蛇罷了。」
「哈哈,這可不是普通的蛇.....」有些淫話不好對著這位小將軍說,棕抹額男人笑著舉杯,「來,小將軍干一杯,咱還沒跟您喝過酒呢,今日是為世子接風,這個面子您得給吧。」
「......」
別說是為世子接風,就算是給世子他爹接風。
季清歡不想喝也不必給任何人面子。
但這棕抹額男子一朝他敬酒,桌上另外幾個人都不閑談了,假裝看錶演卻實際悄悄瞥他,畢竟都沒見過季清歡喝酒。
坐到酒桌上了,季清歡也不矯情。
主要是不愛被這麼盯著看。
「一杯。」他拿起酒杯沖人迎了一下,仰頭倒進嘴裡。
這一下可就不得了。
酒桌上素來是要麼不喝,要喝就不可能只一杯。
有一個人開頭,剩餘的收到傅雲琦眼神暗示,都紛紛坐到季清歡身邊開始敬酒!
好聽的勸酒話說出一籮筐來。
喝了他的就得喝我的。
灌酒並非韓梟示意,這是傅雲琦自己存著什麼私心,想把季清歡灌醉。
季清歡沒經歷過這種場合。
他說了兩句不喝,這些人卻還在笑著勸,就有些不耐煩了。
心裡估摸著自己的酒量......
左不過這裡才三四個人,索性就又喝了三杯。
省得這些人老纏著他。
「哎呀,季將軍好酒量!」
「聽聞季老將軍酒量也好,果然虎父無犬子!」
「來來,再飲一杯,這酒不錯吧?」
還在勸。
季清歡用手擋著酒杯,板著臉不說話了。
一人一杯,多一口他都不喝。
「......」
「那是做什麼?」韓梟視線被舞台上吸引過去,嗓音好奇。
傅雲琦有些『羞赧』的笑道:「世子不是說想看些新鮮的嗎,近日樓里訓出一條淫蛇......」
「?」
季清歡轉頭瞥了一眼。
變態!
一女一蛇正在舞台上做些辣眼睛的事,獵奇的噁心。
我操。
他騰地起身,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出來。」
「!」
一桌人都愣住了。
敢用這態度沖韓王世子說話?
傅雲琦握住季清歡手腕,想把人拽坐下來:「賢弟你這是.....」
就算套話也沒有這麼硬來的。
這可是南部世子啊。
「過時不候。」季清歡甩開傅雲琦的手,沉著臉轉身離開。
「......」
顯然兩句話都是對韓梟說的。
其實傅雲琦不知道——
季清歡能主動喊韓梟出來,就已經算『低頭』了。
傅雲琦被甩開手有些沒面子,僵笑著勸韓梟。
「哎呀,世子賢弟可別跟他一般見識,他這脾氣素來.....」
「我比你了解。」韓梟瞥一眼傅雲琦的手,冷笑著喝空酒水,起身把酒杯往桌上一擲,「失陪。」
跟著就快步追出門外!
只留廂房裡幾個人面面相覷,猜測著倆人是舊相識吧。
那剛才見面怎麼各自冷臉。
連個招呼都不打?
「......」
外面走廊里。
季清歡站門口等著韓梟。
片刻,見韓梟身影跟出來,他轉身往外走準備下樓。
身後卻忽然撲來一股白梨檀木味的香風,橫攔著他脖頸,同時踢開一扇空廂房的門!
韓梟等不及出去坐進馬車了,就這樣把人半摟半拽的推進廂房裡。
反手關門!
強勢壓在門板后.....
「放手!」
季清歡推他身前的人。
空廂房裡沒點燈燭,昏暗的緊。
有甘醇的酒香自兩人呼吸間溢出,在周圍昏暗中瀰漫交纏,誘人沉淪。
「好狠心,」韓梟圈著他的腰不放,臉龐落在脖頸處像續命般深嗅,氣息微喘,「你都不想我?一年了。」
被抱的太緊一時不好掙脫。
「想你做什麼,」季清歡只能把臉轉開,嗓音冷凝,「想你們南部要殺我?」
「是我父王做的,與我無關。」韓梟說。
季清歡冷笑:「那我未來殺了他也與你無關?」
「不行,你若敢殺我父王,我必殺了季滄海。」
韓梟嘴裡說著狠話,手臂卻擁的更緊。
「那你就滾開!」
「不滾,我不滾。」
「......」
場面滑稽,兩個心存殺了對方父親的人,身軀緊貼在一起。
韓梟這就是耍無賴。
季清歡沒耐心了:「放手,懶得跟你廢話。」
「那你剛才叫我出來做什麼?」韓梟笑的痞氣,「喊我出來不是想我?嗯?」
他朝季清歡側臉親過去。
表面輕佻,只有韓梟知道自己是苦苦盼了一年的。
他很想念面前這個人。
「!」季清歡抬手擋住韓梟的臉,往外推,嗓音含怒,「誰想你了,韓王為什麼叫你來西夏,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沒人叫我來,是我自己非要來......」
韓梟在昏暗中眼眶有些熱意,順勢啄吻兩下眼前人的掌心。
「我想你。」
「你少說廢話,」季清歡掌心被軟熱的唇親過,像被燙了似的放下手,提膝要把人抵開,「你們盯上西夏了,要來跟我搶?」
是又如何。
韓梟佯裝輕佻的低笑兩聲:「怎麼會呢,你總把人想的這麼壞。」
「季清歡,我終於抱到你了,真好。」
「我警告你,西夏我季家勢在必得,你們若來摻合——」
「別說這麼掃興的話,給我親一口。」
「親你大爺!」
季清歡抓住時機踹向韓梟大腿,把人踹開,總算得到自由,他抬袖狠狠擦了一下臉頰,剛才被韓梟的嘴蹭到了。
「嘶,」韓梟疼的彎腰,身子往後靠到裝飾柱上。
「我那夜為了追你摔的一身骨頭都碎了,養了大半年,你還踢我?你想廢了我啊。」
「少跟我提那夜,沒人叫你追!」季清歡站在韓梟對面,靠著門板攥了攥拳,臉龐在昏暗光線里神色不明,「你來西夏到底幹什麼?」
「你今晚能過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吧。」
韓梟氣笑了,疼的氣喘吁吁。
「你走過來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做夢,不說算了。」
季清歡懊惱蹙眉。
不該來。
「......」
廂房裡陷入短暫安靜。
某個瞬間韓梟忽然捂住肚子,疼的彎腰:「....怎麼,疼,酒里有毒?」
他說著話,身子緩緩滑落到地面。
「季清歡,你跟傅雲琦下毒害我.....」
「?」
什麼。
周圍太暗了,季清歡看不清那邊人的表情。
就聽見什麼有毒之後,韓梟就靠著柱子坐地上了,半天沒動靜。
屋子裡也陷入寂靜。
不會吧。
幾個呼吸之後,季清歡試探著不耐煩的喊:「喂,你別裝。」
傅雲琦會給韓梟下毒?
有那個膽子嗎。
毒死韓梟,韓問天不會放過西夏。
傅雲琦沒這麼蠢。
「季....季清歡....」那邊的韓梟嗓音聽起來氣若遊絲,單腿曲起,坐在地上疼的呻吟,「呃,救我.....」
靠。
猶豫不到三秒。
季清歡在昏暗中邁步朝韓梟靠近。
他蹲下身子去捉韓梟的手,順著摸上手腕脈搏,疑惑低語。
「應當不會有毒,那酒我也——」
「!」
騙子!
韓梟猛地翻身將人撲倒在地。
他壓著季清歡往臉上一頓亂親,帶有酒氣的嗓音低啞又得意。
「沒有毒,騙你的。」
「我就是想你。」
「——韓梟!」季清歡怒了。
該死的,他就不該管這人的死活。
韓梟把額頭貼在季清歡肩上,胸膛悶笑幾聲:「...你若不在意我,又何必管我中毒與否,我死就死了,反正又不是你下的毒。」
「!」
季清歡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著撲騰把人推開:「滾啊。」
「其實你也很想我,對吧,」韓梟說,嗓音低沉下去有些難過,「明明,你都來城門口接我了。」
當時並不知道季滄海在馬車裡。
季清歡還是來接他了。
就像他曾糾結家仇與鐘意的人該如何取捨,同理,季清歡也該是糾結的。
越是這樣,韓梟才越難過。
他在季清歡耳邊低語:「你也對我動心了,是因為南部和季家的仇怨,所以不表現出來,對么.....」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你沒對我動過心?」
「沒有!」
酒意上頭,季清歡渾身發熱掙扎的更厲害,既然問不出韓家意圖。
他得儘快離開,不能被勾引。
「....我就當你沒有,」韓梟掐住季清歡的手腕攥緊,頓了一下,用極複雜語氣問,「這輩子沒有,上輩子呢。」
「什麼上輩子。」
季清歡愣了一下。
就聽韓梟喊他——
「季、陽。」
「!」
「你想起來了?」季清歡瞳孔猛地睜大。
酒意讓他大腦暈乎乎的,整個人都被這句話砸懵了。
「......」
他的反應讓韓梟知道,自己養傷那段時間反覆做的夢,都是真的。
他跟季清歡果然在前世就相識!
「我做了許多夢,夢裡我在透明的玻璃牆后看你,你喂我吃飯,逗我開心,給我講故事......」
韓梟把他手腕攥的更緊,質問他。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季清歡一直都知道兩個人上一世就相識。
卻瞞著他!
「若非我自己夢到這些,你永遠都不會說吧。」
「沒什麼好說的,」季清歡渾身卸力,吐息著轉開臉,整個人就像被晾在案板上的一根韭菜,懨懨的,「我只活今生,不看前世。」
他得活季家人的今生。
在意前世就活不成。
畢竟前世的季陽,對韓梟是極其熱烈專情的喜愛。
可現在的他不可以喜歡韓梟。
因為兩家隔著血海深仇。
他得先報仇,踏平南部,才能設計圈養韓梟。
否則就是對季家人的背叛!
「......」
所以,季清歡也很為難。
季清歡在家仇與韓梟之間,選了家仇。
韓梟手指有些發抖,把臉頰又貼到季清歡肩窩裡:「...給我點時間,我會,我會努力......」
努力把兩家的地位變成平等。
互相挾制,保持平衡。
「我要走了。」季清歡聽不懂韓梟在說什麼。
因為他做不到如韓梟這般沒心沒肺,只顧私情。
兩人想法不同。
不能互訴。
韓梟卻捨不得把人放開,他牽著季清歡的手,強行擠進掌中,十指交扣!
身處在昏暗的環境里就如苟且偷歡。
他朝季清歡保證著:「你信我,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能坦蕩的跟我在一起。」
「不可能.....」季清歡掙了掙手腕,酒意昏沉讓他竟然沒反駁『在一起』三個字,只低低的說,「不可能,我永遠坦蕩不了。」
因為季家軍死去的人不能復活。
可韓梟嗓音卻更堅定。
「你的為難我都明白,我來做。」
「只要你心裡有我。」
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