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盎盂相敲
夜間的風夾著野茉莉的清香在房間里散開,沁人心脾。
「低下來些。」謝意手拿帕巾,無奈叉腰,「你不擦洗乾淨,今夜就在院子里睡吧。」
黑龍蛇垂著蛇眸看向謝意,依舊沒有低下身子。
「行。」謝意把帕子拋到浴盆邊上,轉身就要走,「不擦罷了,就當我多管閑事。」
那黑龍蛇又用濕漉漉的尾巴將他攔腰纏住,把那人腰間衣服打濕了大半。
「放開,不願擦就罷了,攔著我做什麼?」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那布滿鱗片的黑色長尾將人攔腰舉起,朝近處一卷,還幫人轉了個身。
接著將自己低身盤起,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個黑的發亮的扁扁的後腦勺。
「哼。」謝意盯著那蛇的後腦勺笑了,拿起帕巾一點一點的幫它輕擦著泡在水裡的頸子,「這是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呢?」
嘶嘶。
這算是那蛇回了話。
謝意覺得自己瘋了,他竟然瞬間明白了那大蛇的意思,它說它沒生氣。
「沒生氣便好。」謝意又將帕子洗乾淨朝那蛇臉上胡亂的擦了擦,「以為你生氣了,原來是我誤會了。」
他拍了拍那大蛇扁扁的腦袋,「洗完了,出去吧,到自己房間里等著,一會兒我清理完了再上來給你擦擦。」
謝意給自己換了一盆水,將自己頭髮洗乾淨,又用澡豆清洗了身子,出了浴房。
庭院浸滿了月光,今夜還算涼爽。浴房門口,一條巨蛇孤獨的盤在廊下,身上的黑色鱗片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怎麼不上去。」那人拿長帕巾印著濕潤的長發。
回應他的只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四周好安靜,印干發尾的聲音都變得非常明顯,最後還是那人開了口:「走吧,上去歇著了。」
那人抬腳上了樓梯,那蛇動了,跟在他腳后蜿蜒爬行。
客卧門口,一人一蛇又對峙上了。
「進去幫你擦擦。」謝意抬頭盯著那雙冰冷的青色蛇眸,「不然床榻就髒了。」
那蛇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吐著信子垂著頭,也和謝意對視。
謝意沒了耐心,轉身便朝自己卧房走去,那黑龍蛇緊緊跟在身後,卻吃了閉門羹。
嘶嘶,抬尾就要推門。
「回自己屋裡睡。」聲音自屋內傳來,後面接了一句,「我今夜不想看見你。」
門口突然沒了動靜,屋內人垂眸坐在榻上,任由窗口夜風吹著長發。
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遠,客卧的門被輕輕關上。
髮絲垂落,膝上放著殘破的赤色暗紋布,指尖輕輕划著。
穿了一天,又被撐破了,變得那麼大,身子能不難過嗎。
那長發男子靠窗躺下,借著月光,抬手,看向了那串紫紋黑檀木串。
在皎月的照射下,那紫紋好像鮮活起來,在珠粒上輕輕旋著。
「快小半年了。」那人盯著珠粒,喃喃自語,「怎麼還不動手。」
細細密密的雨砸在窗沿上,謝意抬起長睫,打坐收功。
換衣,束髮,推開卧房門。
門口什麼都沒有。
謝意下樓,避著雨用石缸里存下的井水洗漱,望著院子里被雨滴砸的四處飛濺的泥點,突然鬆了一口氣。
他本來一直都是一個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今日院子里不適合練功,他轉身上了二樓書房,又折騰起了他那盆寶貝九里香。
接著是拿起符書,靠著藤椅坐下,然後等日照直曬到腳邊,就該出去買朝食了。
為什麼看不進去。
為什麼沒有太陽。
為什麼雨還不停。
謝意把符書鋪在自己臉上,渾身都是一身散亂的東西,他怎麼能清,怎麼能靜。
他從來不苛求自己,特別是死過一次之後。
他推開書房的門,在廊下緩步走向客卧,敲了敲門。
卧房沒有響聲,只有身後的雨點一點一點砸在他的心上。
「蔣霽。」清冽的嗓音混著雨聲,「你起了嗎?」
沒有回應,他輕推身前的木門,吱呀的一聲。
那大蛇就在床榻旁邊盤著,他推門進來,那蛇也沒反應。
「你不舒服嗎?」謝意詢問。
那蛇將頭扭向另一邊,不做回應。
「為什麼呢。」謝意靠近床榻蹲下,「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對不對?」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謝意戳了戳那巨蛇彎曲的黑鱗,七寸那個位置的小洞幾乎已經看不見了,那兩塊鱗看上去更堅硬更新,「你也沒必要悶著。」
太安靜了,它連信子都不吐,明明是在自己家,謝意卻覺得有些尷尬。
「你今日還吃蛇莓嗎?那邊山坡還有好多。」謝意站起身,又低頭看了看它。
它一動不動,青色的眼眸里那枚金色的瞳孔像針一樣,一點一點扎著旁人的心。
罷了。
謝意轉身踏出門檻,輕輕關上客房的門。
下樓梯的聲音響起,踏上青石小徑的腳步聲響起,院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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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客卧,那巨蛇支起身子,用長尾開了門,下到一樓。
雨還在滴滴答答的下著,砸在池塘里,發出了專屬於水滴的響動。
正廳里桌子上擺著三隻沒有蒸過的野兔,還有五條湖魚和一小筐洗好了的蛇莓。
黑龍蛇直起身子,冷漠的盯著桌上的三隻已經沒了呼吸的野兔。
正廳響起吞咽聲音,不一會兒,一條巨蛇便爬出正廳,朝院門蜿蜒而去。
正廳桌上只留下了三隻野兔,和一個空了的竹籃。
謝意撐著一把油傘,叼著一塊紅豆糕,走在長街上,腦子裡想的是昨日那黑百靈傳的話。
旁邊有個大榆鎮,離這裡不算遠,坐馬車也就兩個時辰的路程。
謝意坐不慣馬車,但現在確實又急著去,只好去於大掌柜閣里借一匹馬。
大樟樹枝葉繁密,雨滴順著葉片滴落,剛好滴在謝意的油傘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碎珠簾從裡面拉開,映入眼帘的卻不是那張尖臉,而是一張線條柔和的玉面,上面長了一雙狐狸眼。
「誒?阿意!」於淮舟驚的眉毛上挑,「我正說去找你,你就自己來了。這叫什麼,這叫心有靈犀!」
「……」謝意有些無語,他今天來借馬是打算避開這個人的,沒想到直接撞上了。
「你來找我做什麼?」於淮舟扯著那人袖子,將他拉進閣里,又招了招手叫趙厘快倒一杯茶來,「我打算找你去一趟大榆鎮。」
謝意眉頭蹙了蹙,「去大榆鎮做什麼?」
「我的人探報的,大榆鎮出事了。」於淮舟壓著聲音,「就這兩天的事兒,還有些麻煩,所以我說找你商量一下,沒想到你自己來了。」
「我正好要去大榆鎮一趟。」謝意接過趙厘遞過來的茶水,溫度正好,「你借我一匹快馬,我去看看便是。」
「行,那我們路上說。」於淮舟朝趙九抬了抬頭,「去備幾匹快馬,帶些乾糧。」
趙九得令,快步轉身而去。
「我去便是,你跟著做什麼。」謝意捻著手串,「你不必去了,我回頭給你說。」
於淮舟神色不對勁,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和謝意爭著,沉默了一會兒,他抬眸看向謝意。
「意哥兒,你是不是也不願意帶著我。」
謝意拿著手串的手一頓,唇不自覺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