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回(4)

4.第四回(4)

岑參氣道:「昨日我問來人,得知安西這一帶除沿途幾處驛館外,往往走上數十百里不見人煙。真要遇上大批難民,把這三百銀子全數帶上也不濟事。聽說韋濟這一任河南尹,宦囊頗豐,他並非不知你正在饑寒交迫,卻只送你三十兩銀子。今後想要靠他助你救窮,恐無其事。至於另外那些達官富豪,無非尸居餘氣,附庸風雅,想借你的才名來抬高他的身價,偏不願多破他的鏗囊。華筵之上多添一份杯筷於他無傷,何樂不為?欲求實惠,決非所喜。此中滋味你已飽嘗,真正看重你的人能有幾個?今天范叔一寒至此,便是再尋李琎、鄭潛曜,料也不是容易。怎麼和我客氣起來?」

杜甫見他越說越有氣,怎麼分說也是不聽,神態反更激昂。良友熱腸,無可推謝,只得應了。

岑參又道:「淮陰乞食,吳市吹簫,丈夫不矜細行,自古已然。子美兄在功名未立以前,暫時用他們一點不義之財,略供日常薪米之費,本來無關大節,只是人涼薄,最重衣冠。你穿得這樣破舊,就算主人真箇重你才華,也必要為他門下鼠輩排擠,多受腌臢惡氣。我也同此窮困,自然愛莫能助。難得有了銀子,我又無須乎用這許多,正好分送你和嫂夫人、宗文侄兒,換兩件乾淨衣服,備上幾個月的菜米,再作進取之想。即使勢所迫,非和他們交往不可,衣冠整潔一些也要方便得多,不會被人輕賤了。今天你收也要收,不收也要收。此時想起孫氏夫妻兩位風塵知己,我還慚愧。你素來襟懷開朗,今天這樣小氣,豈非連我也不夠朋友了?」

杜甫知他性,再若推謝便假,只得應諾。想起近來的見聞遭遇,心裡非常難受。

岑參只當他於心不安,故意賭酒勸菜,說些閑話。不多一會,賓主雙方又談笑風生起來。

杜甫早在家中留話,要等送走岑參之後才回。岑參又特意要他盤桓幾天,因此二人的酒都未盡量。吃完午飯,向鄰家又借了一匹馬,便同出遊。一連好幾天,二人不是城中訪友,就是去往南山渭水一帶遊玩風景,或是煮酒詩,清談永夜,誰也不捨得走開。這日杜甫想起,十年前和李白分手時,也正是這般光景,孔巢父迴轉江東以後便少音書。滿目山河,正切懷思,岑參忽說暫時不打算走,明早還有一點事,要去多半日,請他先回家看望一下,免得妻子懸念。杜甫自來伉儷深,又聽岑參說明彼時不在家中,雖然應諾,仍不舍走,打算留到明早和岑參一同出門,再行分手。

岑參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子美兄今夜回去,彼此都可以睡一個夠。我一回來定往尋你,豈不也好?」

杜甫剛一點頭,岑參便要送他一程。

這正是三月十五左右,杜曲一帶風景本好,沿途花樹又多,明月清風之下,夜景分外清麗。岑、杜二人踏月同行,且談且走。人逢知己,那話也說不完。相隔杜家還有里許,岑參告辭回去。

杜甫笑道:「黯然**者,惟別而已矣(六朝時江淹《別賦》)。這幾日來,每憶昔年和太白別時光景,猶如昨日。今晚又是月朗風清,和我與太白當年分手的前夜一樣。反正良夜無聊,我也送你一程如何?」

岑參笑道:「子美兄真箇性中人,依你,依你。我明早卻要出門,不再送你回來了。」

杜甫越談越高興,快把岑參送到家,方始執手依依,作別回去。行離家門將近,見沿途花樹房舍都和浸在水裡一樣,清風吹袂,微覺夜寒,仰望晴空萬里,一碧無際,只大小几片白雲懸空浮動,靠近月光的雲邊上還閃幻起一片片的金黃色光輝,再被上面深藍色的天空和幾點微微閃耀著的疏星一陪襯,越美極。四外卻是靜蕩蕩的,走過的幾處村落也未見到一點人影。暗忖:「貧富雖然懸殊,耳目終是一樣。只為民窮歲歉,這一帶的村民自來比較殷實,都以衣食為憂,無心賞玩風月,靠近邊塞一帶百姓的創巨痛深可想而知了。」心方慨嘆,忽聽左近河灘上傳來搗衣之聲,知道左近人家不多,這般時候怎麼還有婦女在洗衣服?念頭微動,側顧家門已近,柴扉虛掩。入內一看,愛子宗文獨卧裡間小榻,睡得正香。燈光照處,左頰上現出的一個淺渦剛剛斂去,口角上也掛著一絲微笑,彷彿夢中在笑。左手伸向被外,還緊捏著一隻新鞋。旁邊放著兩件剛做好的童衣和一隻沒有做完的童鞋。越看宗文越可愛,想親他一親,又怕驚醒。忽然想起愛妻不在屋內,見燈花還未結蕊,知她剛離開不久,心又一動,忙把宗文的小手輕輕放入被內,把帶回的二百一十五兩銀子匆匆放下,往門外趕去。還沒走到河邊,便聽出那搗衣之聲甚是耳熟,越知所料不差。輕悄悄掩向側面一看,楊氏果然孤身一人在河邊洗衣服。因覺愛妻嫁后光陰,通沒得到一日安閑。今晚明是剛把兒子哄睡,乘著月夜出來搗衣,連鄰婦都未同來,越想越覺愧對。惟恐驚嚇了她,又往後退了幾步,先咳了一聲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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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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