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1.誰家的小姑娘(2)

59.11.誰家的小姑娘(2)

娘的汗水濕透了衣衫,閃著水光的衣衫緊緊貼在娘背上,濕的面積比娘的背還寬。娘的褲腿挽得很高,汗水混合著泥水,順著娘瘦瘦的小腿往下流。娘累得滿臉通紅,額頭上的大汗珠子簡直有些沉重,落到水裡丁丁的。改家沒有抽水機,娘成心要把自己當成抽水機來使。娘的汗水沒有白流。玉米地里的積水逐漸地減少了。水淺的地方,一些玉米的根部露了出來。娘暫時放下盆子,把倒伏的玉米扶起來,在玉米根部培上泥。倒伏的玉米不少,那是因為前天水大的時候,養魚塘里的魚們隨著上漲橫溢的水跑到玉米地里來了,有人在玉米地里用提網和罩筐捕魚,把玉米棵子盤騰倒了。經過娘的幫扶和培泥,那些玉米在哪兒倒下的,重新在哪兒站立起來。玉米的青穗和穗口嫩紅的纓子上還粘有一些黃泥,但它們畢竟獲得了新生的希望,顯得精神多了。

改把開放抱到離娘稍遠的地方,摘了一枚馬炮,塞進開放嘴裡。馬炮是當地的叫法,那是一種像龍眼葡萄那麼大的小青瓜。馬炮是野生的,長不大。它的味道跟龍眼葡萄差遠了,永遠是又酸又苦。改的意思是拿馬炮當奶頭,哄哄開放的嘴。開放還沒扎大牙,只扎出一對小奶牙,估計他咬不破馬炮的皮。馬炮含進嘴裡后,開放是老實了一會兒,小眼睛還轉來轉去,像是對某個圓圓的玩藝兒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定是沒想明白,哇地一聲哭了。改一看,開放競用大牙的牙床把馬炮擠壓破了,馬炮的苦水酸水正順著開放咧著的嘴唇往下滴。改把一根食指彎成鉤子,趕緊把破馬炮從開放嘴裡摳出來,扔進腳邊的草叢裡去了。感覺受了哄騙的開放表示抗議似的,仍擠著眼咧著嘴大哭。小黃狗不知生了什麼事,繞著姐弟倆焦急地直轉,喉嚨眼裡還哼哼嘰嘰,一副和開放心連心的樣子。

娘問:「放兒哭啥哩?」改說:「他餓了。」娘說:「一會兒不嚼我他就不能過。」娘給弟弟餵奶不說餵奶,都是說「讓他嚼嚼我吧」。娘從玉米地里出來讓弟弟嚼時,泥巴吸住了她的腳,她拔一下沒拔出來,身子一歪,蹲坐在泥水裡。改看得出來,娘是累得沒勁了。娘一聲沒吭,手按著地,從泥水裡站了起來。娘接過開放,把衣服扣子全解開,毫無保留地盡開放去嚼。娘的兩隻奶稀溜溜的,一點也不飽滿。娘說:「出汗都沒啥可出了,哪有多少奶水哩。」開放似乎不在乎奶水的多寡,只要讓他吃,他就很滿意。他把奶穗子吃得很深,吃著一隻奶,手還摸著另一隻奶。小黃狗對開放當然很羨慕,眼巴巴地瞅著開放的嘴不停地嚅動,它的表有些傻,簡直不知道怎樣處置自己的嘴才合適。改注意到了小黃狗的饞樣子,狠狠瞪了小黃狗一眼。小黃狗還算敏感,知趣,它馬上把眼皮低下來了,彷彿在說:「我什麼都沒看見呀。」

改想,她要是能替娘攉水就好了。這樣想著,改脫掉鞋,把褲子提到大腿根兒,往土堰那兒走去。改的褲子是一條黑色針織健美褲,褲腿很瘦,褲腳下口有一個袢帶,穿褲子時把袢帶踩在腳底下,把褲腿繃緊,就算健美了。這種褲子有彈力,把袢帶從腳底脫掉,它自己就縮上去了。這條褲子是爹年前從城裡給她買回來的,爹要不是想著給她買褲子,興許不會死。臘月二十二,爹坐長途大客車往家裡趕。車上坐的大都是外出打工回鄉過年的人。在半路上的一個小城市,車停下了,讓大家解手。爹趁這個時間,到附近的小攤給改買褲子。爹從小害耳病,害得耳朵有些背。車動了,別人都上了車,一個同村的老鄉大聲喊他,他才趕緊跑著去上車。就在這時候,一輛大卡車開過來,撞在爹的肚子上,把爹撞出好遠,仰面倒下了。爹的第一個反應是保護他的鞋,伸手嚷著:「我的鞋!我的鞋!」他的鞋從腳上掉下來了,而打工數月掙的幾百塊錢都在鞋殼兒里藏著。有人把鞋揀起來遞給他。他看看錢還在,就穿上鞋,爬起來上了大客車。車開了一會兒,他覺得肚子里不大得勁,光想嘔吐。他以為自己暈車了,把肚子里往上翻的東西使勁往下壓,不讓肚子里的東西吐出來。他怕影響客車上的公共衛生,怕司機不高興。後來實在壓不住,脖子一伸吐了出來。他吐得不是什麼污物,而是大口大口的鮮血。他覺得不好,喊了一聲「救命啊」,就倒在血泊中,暈了過去。這些經過都是那個老鄉對村裡人講的。一時間,村裡人到處都在講「我的鞋我的鞋」。人們總是願意提到爹的鞋,很少有人提到爹為改買健美褲這個細節,不然的話,這條褲子改就不敢穿了。是娘讓改穿的,娘說要是再不穿,改一長高就穿不成了。改挖了大半盆子水,沒有像娘那樣把水攉出去。她估計自己攉不高,攉不到土堰外面去,就把盆子平端起來,放到土堰上,掀動盆沿一傾,水才倒進魚塘里去了。娘說:「你還小,攉不動,算了,放那兒吧。」改說:「我試試。」她想端一盆就少一盆,娘就可以省些力氣。她挖了一盆又一盆,都傾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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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花綉(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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