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黎祥琴

第22章 黎祥琴

左右忠傳是能忍耐她的,再明裡暗裡的擠兌,一方不搭理,天大的事也就下去了。

娃子們早吃完飯跑出去了,不用猜,不是在大石包上吊枇杷樹就是在後面檐溝上的樹林里打果子。管是管不住的。大人也沒時間管,可羅明先掛犢子,一會兒沒看見,後腳又跟著追上去了。

王黑娃仍在門檻上坐著,獨自笑著,一言不發。

又一陣兒,大桌上也陸續下桌了。老張的涼椅讓人佔了,幾個堂哥在邊上隨便找了根板凳,背後在牆上立一根扁擔,也迷迷糊糊休息過去,潘運回家看老婆孩子,忠信上樓在從前的房間里睡覺,潘老頭跟老張在壩子邊上靠竹林的陰涼處抽煙,聊今年的春耕秋收。忠傳到下石壩找李順江要幾根栽秧拉的線,上午拉線測距,潘宏搶著玩,把線弄斷了。

剩下的女人們在灶房裡收拾殘局。盧定芳洗碗,忠旭抱洗衣槽里清二道,黎書慧把剩菜剩飯收撿了,又大桶小桶給大豬小豬拿豬食去。

「......頭先我還不曉得,不是雪梅生二胎嘛,醫生說她懷相不好,前後一共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月,一直在老大在潘迅那裡,才轉來才聽到你媽說起舒慶的事,哎呀你個人也看開,人家那些談的話都是口水話,你個人啷個想的最主要,管人家談啷個呢,嘴長在人家身上,那些話是談不完的。」

女人做事,總愛邊動手,嘴裡有個話頭擺,這樣的話頭大多沒什麼惡意,純粹打發時間和好奇心。

忠旭的事過去兩三個月,心裡哀痛漸漸平靜了不少,慢慢不再以淚洗面傷春悲秋,也願意將肚裡的心事把人說一說,但時間既然過去了,她都漸漸忘了,旁的不相干人,更無關痛癢了,她又不是祥林嫂的性格,日子是往前走的,時間過的快了,再厲害的傷口也會結痂。

再過一陣兒,這件事更少被人提起,被她個人念及了。

彷彿丈夫已經過世了好多年,又好像,他要明天才過世,他還在世上,還有呼吸,且眾人暫時還未知道他明天便要離世的消息。

太陽漸漸曬到屋檐下一丈遠外的水泥地壩去,屋裡打盹的人陸續準備出門下秧田。王黑娃仍坐在地上,狗崽和灰狗在邊上大聲呱唧吃著剩菜剩飯,有小狗轉過來,他便惡作劇伸手揪它的脖子不讓它吃,小東西尖著嗓子叫兩聲,大狗馬上齜著牙朝他警示,黑娃裝作有趣一面躲一面變本加厲。

「喊你轉去吃飯呢你要在這逗狗耍,你才是,你看一哈兒有人拿棍棒來請你沒得。」大伙兒這樣說著話,各自在屋檐下伸懶腰,拽衣服,換鞋子,撩褲腳。

「吃飯沒有?吁——已經在洗碗啦?還鬧熱呢。」灶房屋后忽然傳來婦女喊話的聲音,聽來,越聽,離得越近了。

又聽到忠旭和盧定芳在灶房裡答話:「姐走哪兒去?」

「都這哈兒了你還問吃飯了沒有,還是以前的大鍋飯啊還問吃飯沒有,點多鐘了哪個還沒吃飯。」

屋檐下的莊稼漢們還在說話,地上的王黑娃突然竄起來一陣風樣的往壩子邊跑走了,眨眼功夫人影全無,往後看他剛才坐過的地方,彷彿他從來沒在那兒出現過。

「格老子逃命呢你!」

又再眨眼,黎祥琴已經拎著棍子站在了堂屋門口:「喲,栽秧子的人還多呢,又準備出門啦,一天栽得到幾畝啊?」

「難怪,我說他跑那麼快,你追他幹啥子?棍子打他身上你不痛是不是?」大家不回答她的話,反而都嚴肅著臉逗她開玩笑。

「我追他?我懶得追,我還沒那力氣呢,我不信他不進屋了,龜孫子調皮東西!」她前秒還板著臉說著,後腳又挑眉瞪眼的指著一群漢子笑罵:「棍子打誰身上不疼啊,你不疼啊,你不疼你來試試,你站著你試試。」

同他開玩笑的張家幾個堂兄就這樣被她趕鴨子下水似的攆到田裡去了。

羅清賦在後面幫拿籮筐又幫背背簍:「嘿,個人的籮兜背篼不要了哈,一會兒自己回來拿欸——」

黎書慧端著給黑娃留的飯碗出來,在門口望了望,又端了回去,當沒看到黎祥琴那人。

同男人們開玩笑的黎祥琴似乎才想起自己前來的任務,於是站在水泥壩子邊對著下面滿山滿坡的水田,石頭,竹林,及河對岸的樹林大喊:「格老子看你跑,我看你不轉來!背簍沒滿你看你轉來給不給你飯吃!」

秧田裡扯秧苗的漢子又笑起來,笑聲里早找不見王黑娃的影子了。

黎祥琴同大家笑鬧陣,也慢慢轉身往家裡回去。

卻是從張家灶房經過回家的。

灶房屋裡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沒有吃完的菜還等著處理,黎祥琴進來見著,也湊攏來望:「咦——吃的好耶,又是臘肉又是回鍋肉,豬耳朵,這又是什麼,海帶湯,肥腸......硬是吃的好喲。」

她光說也還罷了,卻是邊說邊湊近了巴望,拿洗乾淨的勺子翻鍋里的海帶湯,彷彿地主家巡查佃農伙食的神氣,語氣又是窮的無米下鍋眼饞財主傢伙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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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才是,你家裡吃不起啊!」盧定芳哼她。

黎書慧在水缸邊上收東西不出聲,曉得她的毛病,只板了臉手裡忙著假作她不存在。

「看哈兒嘛,又不是偷來的還有啷個不好意思拿出來的嘛,我屋裡王正書也是頓頓離不得肉,一頓不吃都像沒得菜吃,筷子都不伸筷子,趕點鹹菜吃了就下桌了,你光是板臉,頓頓吃還是遭不住哈。」

盧定芳知道她是裝著叫可憐,忍不住又哼她兩句:「王莉嫁的大老闆你還擔心屋裡吃不起肉,你那談的才笑人。」

忠旭因道:「懷沒有嘛?那邊條件好的呢沒得事要她操心。」

「那不是恁回事,嫁出去的人她個人有個家,人家還要過她的日子呢,總貼著娘家,人家那邊不說話呀。」她說完,又同忠旭道:「再是不要操心也還是不同了哈,當姑娘跟當人家媳婦啷個一樣啊,管他哪樣的家庭姑娘嫁人就長大,男娃兒要媽死了才長大,不然一輩子不懂事,男娃隨你好大,只要媽在,永遠是有依靠的,永遠是沒長大的,姑娘又不同,姑娘一跨出門她自然就懂事了的。」

黎書慧把剩菜都裝到大盆里,又把剩下的交給盧定芳,自己端了盤子到水槽同忠旭洗,不知腹誹些什麼,眼睛都橫到後腦勺去了。

這對冤家。

黎祥琴也早見慣了姑姑對她的態度,同盧定芳說了好一陣兒,臉上嘆息著,慢慢頂著大太陽離開了,到了大路,又在上面背了個豬草背簍往家裡去,黎書慧在下面看那只有幾把紅苕藤的豬草,懶得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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