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畢生之敵

第三天，秦晚從閉目運功的狀態退出，在灶神的幫助下，那些煩人的雷電餘力終於拔除乾淨，雖然隱患清除，但他知道，經脈要恢復到之前，又不知得花多少時間。

「九天東廚司命灶王府君」，秦晚對這個神明有了更深刻理解。廚灶屬於火土，但灶娘其實和炊煮無關，她以金錢為換算單位，追蹤記錄所在人家一切用度，用以上統計結果作為這家人行為善惡的依據。這神的本質是會計，神威特長記錄演算，神明億萬，也屬極為特殊罕見的類型。可能是因為本身低階又沒有任何戰鬥加成的緣故，秦晚日常也聽說過修道之士役使低階神只，有召喚門神的、土神的、井神的，還真沒聽說請動灶神的。

冥冥中似乎真的有天意存在，秦晚如果不是因為拍賣會上覺察出危機提早回鄉，也不會有機會將灶神收為本命神。他雖然目前除了拔除雷力之外，還沒發現灶娘其它得力的地方，但直覺告訴他，記錄演算直指宇宙中某種最為根本的法則。

鑒於經脈現狀，秦晚想修鍊靈寶凈明真訣的計劃又要不知道延後多久。經歷之前對陣鬼木梟、邱大富、鈴蜈砂獸和冰風犼等一系列妖獸，秦晚也意識到自己的符道還是有其自身的不足，除了製作繁複成本高之外，靈符最大的缺陷在於它是一種一過性法術，存有多少靈力，打出來就是多大威能，雖然可以通過像井神、水霧符之類進行威力疊加，也可以創造某種條件，像人工火雷銃這種，但畢竟只是特例。如果今後要面對更為強大聰明的妖獸甚至人類，單憑靈符小黑和附身神明，秦晚沒有信心能保大家平安。

「還是需要種不用提前準備，可以靈活調整威能，隨用隨有的保命技能啊！」秦晚急切想回到玉州，讓化身給他指引一條明路。

「餓。」聽到神明開口要吃，秦晚又是想哭。自從前天一口氣供奉了五十靈石給灶娘，她就食髓知味，也不管家裡條件如何，到點了就張嘴要飯。秦晚試過把玉床當成一塊大靈石，用靈寶凈明真訣引來靈氣充滿，再通過神識連接法印餵給灶娘，結果他辛辛苦苦調動半天，對方吃完還不夠，實打實要再補三十靈石才滿足。面對秦氏修真創業無限商社即將破產清盤，秦晚心裡焦躁得很，他迫切要回到玉州賺取資源，不然別說以後，眼看著一人一神一蛇都要餓死在白鹿墟。

但他還不能走。秦晚手中庫存的靈符，在先前與井神聯動試手，和與小黑對戰練習中已經用完，手裡沒有幾十張存貨，要是回到玉州碰上大敵，那和送死沒什麼區別。強撐著真火用盡的疲憊，秦晚用手裡存留的符紙辛苦了大半天，總算補充了一些將來可能用上的存貨。

次日清晨，秦晚充滿玉床后沒有給灶娘，狠狠心拿出五十靈石供奉出去，小黑入袖盤在手臂上，便要急趕回玉州打錢。他戀戀不捨看了眼家園，想著這一去又不知何知才能與父母重見。

「火」，吃飽后的灶娘突然發聲，秦晚有些詫異。他環顧四周，哪裡有火？

「你」，「哦。」秦晚明白了，灶娘指的是自己的本源靈火，他的真火頭天才用來撲滅雷力，又沒運功蘊養，現在哪有絲毫。

「火！」灶娘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秦晚心裡納悶，但還是打住出發計劃，老老實實坐下來運功。小半晌后，心府間凝聚出一小點本源火苗，堪堪只有不夠綠豆般大。

「氣。」灶娘又提出要求，秦晚這下感覺事情好像要變大了，先散去真火，然後按《斗神訣》所傳秘法，擠出一點鬥氣來。

「少！」灶娘並不滿意，似乎嫌秦晚不夠努力。秦晚心說，哪裡有你想的這般容易！這鬥氣和真火同源，調動的實際上都是人的生機能量，他剛才費勁養出的那點真火，已經是隔了一晚后自然回復的極限，再想百上加斤，豈有這樣的好事。

「笨！」

「書！」聽了灶娘提醒，秦晚停下運功，耐著性子找出《斗神訣》來。他此前由於有蘊養本源靈火的基礎，所以對斗神訣第一層很快參悟完，修鍊出護體鬥氣后怕耽誤塑脈就擱置在一邊。這次在灶娘的要求下，開始認真瀏覽起之後的內容。

第二層的斗神訣內容才看幾句，秦晚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他明白當時化身為什麼罵自己「你懂個屁！」了。斗神訣的第二層，並沒有任何鬥氣運用功法，而是長篇大論闡述一種奇特的理論，「天地即人，人即天地」。

也不知創立這鬥氣功法的奇人是什麼驚才絕艷之士，他（她）在斗神訣中如此寫道：「夫天地之肇始，從虛從一，玄妙具足，乃生萬物，當天地終，又復歸元，無所增減，極動至靜，生滅再起。人者，一之所化，實像空相，豈有二焉？」

秦晚猶如被醍醐灌頂，心頭感受到一陣恐懼。斗神訣中的這段話，可能揭示了宇宙間的一個恐怖秘密，按文中說法，天地間所有包含的物質與規律，都是從虛空中蘊含的那點「一」里化生出來，那麼自己所感受到的全部世界，無論是山川草木，日月星辰，還是鱗毛羽介，人妖神鬼，本質只是那個「一」的不同表相。爹爹娘親，常伯劉媽，這些至為親近之人，和他秦晚本人，在某一刻當天地終結之時，又會重新回歸本源，萬千表相復歸「一」的實像中去，等待下一次天地的開端。

秦晚當時心中瞬間生起一個念頭，如果這段話是真的，那修什麼真，練什麼道，所謂與天地齊壽，當天地俱滅時，個體又在何方？他現在才理解了化身所說，為什麼仙界也如凡間一樣，裡面的無數大能仍然不得自在，因為最終的自在在於脫離回歸於「一」的宇宙真理。

這時秦晚又想起，佛法中所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生滅滅己，寂滅為樂」的解脫大道，他初時把這些東西當閑書來解悶，並沒有在意其中道理。現在轉頭想想，其實世間不同的修行法門，至高深處都預見了無盡久遠后的寂滅終結。

呼出一口胸口濁氣，秦晚繼續往下看。斗神訣第二層中雖然沒有破解這宿命的辦法，但提出了一種有趣的思路。「若一即我，彼生我生，彼滅我滅，我強彼強，我在彼在；若我非一，又何慮也？」也就是說，當個體和本源這個「一」是一體關係時，即便修鍊到盡頭，也無非是扯著頭髮往上跳，永遠無法逃出「一」所擁有的規則限制，但如果能夠讓自己變成和「一」不同的存在，那麼加之在個體的宿命，也必將隨之著這種本質的蛻變而消失，「又何慮也」。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成仙必須要『脫胎換骨』的原因了。」秦晚點頭，雖然所謂「脫胎換骨」還只是在「一」的規則下的變化，但就像化身說的「宇宙之道，由靜而生，動極歸靜，乃至寂滅」，「一」既然化作宇宙萬物，那麼接下來它的大道便是要由動歸靜，從至繁萬物回歸至簡的原初渾沌。個體脫胎換骨，等於是背離「一」的大道逆向而行，只有不斷和它的真理對抗，說不定才有尋到成為獨立存在的一線生機。

秦晚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搞清楚，世間各種各樣的修行法門，無非是為了成為一種獨立存在的各方面嘗試，為什麼說修道是逆天而行，為什麼會有雷劫這種東西存在。他胸口豪氣頓生，心說：「我未必不能在你的規則下破開你的規則。」隱隱然已把天道當成了人格化的畢生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