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謝幕

「可不能讓爹娘看到我死在他們眼前。」這是秦晚很早就設下的安排。他這封留書，字里字外，先是講自己的病能得到仙人醫治，又說要斷情絕親，再說等治好了，本領學成，未必不能下山盡孝，留夠了給父母的想象空間，最後不能泄密那些話，是防止他們到處打聽。

秦晚的目的，是要讓爹娘起碼在相當長時間內能懷抱希望活著。時間一長，傷情轉淡，就算日後傳出消息自己不在歸雲宗，雙親應該也能慢慢釋懷。想到爹爹娘親今後要忍受自己不在的日子，秦晚滿心不忍，不過這已是他所能安排的最好結果。接下來時間，他要好好為自己的謝幕打算。

尋死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投水懸林，若是屍體被找到，之前的安排就白費了。秦晚從鎮中出來，繞了個圈偷偷進了後山，往之前他摘正氣果的大樹行去。走了大半個時辰，秦晚的身體已經虛汗淋漓，他苦笑一聲，幾年前自己偷果子的時候還跑得飛快，現在竟已這麼不中用了，隨手摘了一支草梗含著，收攏一堆落葉，找了個樹下躺倒下來。

露重風冷，這個十四歲少年在落葉堆中，頭枕胳膊沉沉睡去，林中蟲聲嘰嘰，偶爾也有小獸經過，等秦晚再睜開眼來，已是金烏初起的清晨。他站起身，又走了許久，一個被周圍小山圍繞的谷地終於近到眼前。谷中綠草如茵，只得棵虯然老樹，便是那正氣果樹，枝條叉丫矗立正當中。秦晚大口喘氣，望向樹中間離地面約丈許的黝黑大洞，樹洞之中，住著一隻曾經被他灌到爛醉的凶物。他要借這凶物，走完在人世間最後一程。

當日他是先在谷外樹林中，間隔放了三隻兔子，再遠遠在小谷邊緣，把最後一隻兔子扔出后立刻找了個方向掉頭狂奔，守樹大蛇究竟長什麼樣子，是一眼也沒看到。現在在晨光下，看這樹洞口如此黑闊，裡面凶物有多大，想想仍不禁倒抽冷氣。

秦晚拾了顆尖石，四下打量，找了塊泥土鬆軟的地面，便以石為鋤，一下一下挖掘起來，挖了許久，直到土層堅硬，終於成了個頗深的土坑。他劍眉一揚，霍地把身上衣衫鞋襪全部除下，赤條條瘦削的身體暴露在早晨空氣中，戰起粒粒寒慄。「若是這些東西大蛇不能消化，他日被人尋得，保不定被爹爹娘親知道。」秦晚用挖出來的土把深坑回填，再用樹枝把新土掃去，原地鋪上落葉，檢查一番，的確是半點痕迹都無。此子雖未真正成年，做事卻是深得細緻周全四字。

太陽漸至中天，這周圍草木，在陽光照射下青翠蔥籠，耳中聽著谷間溪水流淌，林中雀鳥飼雛，吱吱喳喳。秦晚張開雙臂，四肢百骸感受著山谷中漸起的生機，異樣的寧靜泛起心頭。他就這樣沉浸在時間中，半晌睜開雙目，再無疑惑，越過林界，赤足向大樹走去。

「這草踩得真舒服啊。」輕嘆一聲，秦晚已經站在樹前。「大蛇啊大蛇，當年我用四個兔子騙你出來把果子摘走，害你少了一頓豬羊供奉，實在是對不住。今天我把身體給你就當作賠禮，你若不嫌棄就拿去享用，只是不要讓我太痛苦。你生而有靈，應保佑我早入輪迴，若是再世為人，可不要又身負什麼狗屁絕靈脈了。」他念念有詞，說完，把手中一顆小石子嗖的扔進洞里。

石子扔入洞口還沒得片刻，只聽得裡面嘶嘶聲起，腥風撲面而來，一顆圓圓的烏黑碩大蛇首，連帶著水桶般粗的身體，猛地從洞里鑽了出來。這大蛇頭生肉冠，信吐烏芒，兩眼澄黃，瞳孔碧綠鑲著黑邊，眼神收緊，鎖定了眼前這瘦削少年。

秦晚看到大蛇兇惡模樣，身體不聽使喚就想向後退去，但心中撲通狂跳，腿竟顫抖起來，根本不能挪動半分。他咬牙站定，回看向眼前冰冷的蛇眸，腦海中閃過短暫的十四年經歷，閃過父親和母親的面孔，嘴裡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還看什麼，吃我！」

這大蛇乃是白鹿墟附近數座山林的帝王，平日里無論是野豬林鹿，還是虎豹狼獾，只要被其盯上，無不掉頭奔逃。這眼前少年，明明還不夠塞牙縫，卻膽敢和自己對視，它已漸有靈性，沒有急著吞噬，狐疑地把頭抵到秦晚近前，草叉般大的蛇信舔舐著少年胸膛，確定眼前這個食物到底有沒有危險。

凶威之下，秦晚全身更是戰慄不止，他猶自緊盯蛇眼，忍受著信子身上遊走。在生死關頭，秦晚腦中沒來由想到曾經看過的一本異界經書，這書名為《摩訶薩埵以身施虎品》，故事說釋迦牟尼佛的前世摩訶薩埵，看見飢餓的母虎無法養育幼虎，竟犧牲血肉性命布施猛虎，得了大功德，終因此轉生天界。眼前這大蛇，看來精神好得很，完全不需要他來打救的樣子，即使吃了自己，最多也就算個加菜，這功德的賬，可就不好算了。他苦笑起來，低喝一聲：「快點！」，閉目等死。

大蛇大怒，眼前這小人和自己對望已是極大的挑釁，剛剛他臉上的表情和發出的聲音更讓自己不爽，身體一卷，就把少年勒緊。秦晚全身骨骼被擠壓得咯吱作響，血液湧上頭部，毛細血管爆裂，腦中一昏，片刻間竟似乎感覺不到鋒利蛇牙已刺入肩頭，拉著他的身體往血口中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