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北方城郭 第三十三章(8)

8.北方城郭 第三十三章(8)

馬德五這番話並不全是歷史的真相。***半個世紀之前,他們三個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家庭背景卻存在著巨大的差異:馬德五家是富甲全村的大戶,馬呼倫家赤貧,秋菊家可以算作小康。竇初開的時代,馬呼倫除幫父親種自家的幾畝薄地,農忙時就去馬德五家打短工,兩人幾乎同時把秋菊看成了自己的心上人。馬德五送過香墜給秋菊,馬呼倫送的是用蘆葦編的精製的鳥籠和鵪鶉,這些禮物都給秋菊帶來無限的欣喜。革命的時代和他們騷動的青春期重合了。沒幾年,馬呼倫成了革命的骨幹,光榮地入了黨,馬德五成了被鎮壓的惡霸地主的遺孤。上中農的父母自然想把女兒秋菊嫁給馬呼倫,秋菊嫁過去時也是一番歡天喜地。馬呼倫當上了高級社社長,秋菊就說:「德五自小嬌慣了的,留下來單幹怪可憐,你就幫他一把。」馬呼倫就幫了他一把。馬呼倫當上大隊支書後,馬德五就成了大隊會計。倏然間幾年過去,秋菊才現馬德五仍是單身一人,張羅幾回給他提親,馬德五都回絕了。秋菊這才在心裡暗自叫苦,親近了德五怕馬呼倫生疑出事端,疏遠了又覺得馬德五太無依無靠孤苦可憐,不知如何是好。馬德五就說話了:「你別怕,這樣就很好,跟呼倫當會計,幾乎能天天看見你。」久了,秋菊見沒啥麻達,也就放任自流。這樣一過就是好多年。馬德五想著這些往事,嘴裡又說:「秋菊,這幾十年的委屈不知結了多深的仇,難為你這麼撐了過來。如今他原形畢露娶了新歡,這仇我不給你報誰給你報哩。」

這些話才真的酷似了馬德五的心聲。不知從何時起,馬德五心裡有了取馬呼倫而代之的念想,巴不得馬呼倫倒了大霉,甚至巴不得馬呼倫暴病死去,只是沒想過自己幫馬呼倫中止生命。等了若干年,甚至等到了文化大革命,馬齒樹也沒有人起來造馬呼倫的反。馬德五等得就要絕望了,馬呼倫送給了馬德五一個機會。大洪水過後,劫後餘生的馬呼倫有一回從公社領回了一筆救濟款,交給馬德五后說:「想法留下一些,說不定我哪天一蹬腿,中朝打不打光棍也保不準,大隊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留一點給中朝蓋座房吧。」留來留去,就給馬呼倫家留出一座紅磚的院子和一片房屋,也給馬德五留了一本明細賬。馬中朝娶妻的鞭炮聲,打消了馬德五揭馬呼倫的念頭,他想:秋菊好不容易使上了兒媳婦,住進了亮瓦房,這一抖出去,她不也跟著受罪嗎?就照著父親解放前夕埋銀元的辦法,把賬本用塑料紙包好,放進一個瓦罐,在一個月夜裡埋在白龍潭邊上的一棵柳樹下。想起這些往事,馬德五又說:「秋菊呀,怪德五沒主見,早十幾年揭了這蓋子,你也不會多受這麼些年罪。」

積了幾十年對馬呼倫的仇恨終於可以有渠道釋放了。馬德五拍拍膝上的黃土,扛著?頭繼續向北。

白龍潭其實只是一個四五畝地大小的水塘子。早兩年救王灘有人承包了白龍潭養魚,惹出一村紅眼病,隔一年又變成了一個荒涼、破敗的蓄水池。只有在炎熱的夏日,才有救王灘和馬齒樹的半大孩子常來光顧,打豬草或者是游泳。錢全中回救王灘看望了年邁的雙親,留下幾千塊錢現金,也說他要出遠門了。錢家的祖墳離白龍潭不遠,錢全中給祖先們磕頭的時候,心裡說著:快見面了。他在水邊轉了很久,回憶著孩提時在這個潭裡游水的景,掏出準備好的氰化鉀喝了進去。又走了十幾步,他身子一斜砸碎了一片冰,像魚一樣游進了深水裡。

馬德五用?頭把瓦罐挖出來,看見埋了**年的賬本完好無損,對著陽光仰面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禁不住喊道:「你該倒倒霉了,該倒倒血霉了。你房無三間,地無三畝,你連私塾都上不起,只是在窗外偷學了幾百個字,你憑什麼一壓就壓我一輩子!」想起三四十年裡,無數次在夜裡被迫離開伸手就可以觸到秋菊時那些揪心裂肺的痛苦,馬德五的五官都扭曲得變了形。他從地上抱起瓦罐,高高舉過頭頂,用力朝冰面摔去,嘴裡喊道:「殺死你——殺死你——」

他看見瓦罐的碎片迅速沉了下去,一個人從破碎的冰塊中浮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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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城郭(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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