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是天賦也是折磨
「任城主還在的時候，就想要在白鷗灘建學堂和醫館。楊尚書知道后先是詢問周邊的村子有沒有學堂和醫館，任城主回復說暫時還沒有，之後都會建。楊尚書也沒有怪罪任城主，只是自己寄來了錢。」
「任城主又想給楊尚書的親戚劃一些水田，楊尚書知道后動怒了，回信把任城主一頓臭罵。之後好說歹說，才給自己年邁的父母留下了五畝並不肥沃的水田，還自掏腰包給沅陵城補上了地費。」
「楊家到了楊尚書這一輩子孫不怎麼繁盛，楊尚書也沒有兄弟姐妹，只有兩個堂兄弟。不過楊公楊母都還健在，在村裡有很高的威望，眾人都幫襯著，再加上官府時不時的各種照顧，身體很硬朗。」
「這楊公年輕的時候從過軍，性格很是執拗。」卜焱焱苦笑著：「不瞞二位大人，不止是任城主在位，就是我剛上來之後也親自來過白鷗灘，想把二老接到城裡。可是楊公就是不同意，執意要自己耕作，自己養活自己。尤其是得知楊尚書去世的消息，我又來過一次。楊公只是嘆了口氣，搖搖頭還是不同意。」
「我說怎麼楊尚書這麼軸。」楚雲逸苦笑著。
他當時是真沒想到楊蔚東明知道自己被惑心騙了還要心甘情願的去死。
「那有沒有鄺素明一家的消息？」楚雲逸又問。
「沒有。」卜焱焱搖搖頭：「整個江南道都找遍了，包括各地的戶籍卷宗，都沒有找到這一家人。那時候白鷗灘太窮了，很多人都出去謀生路了。世道又亂，只怕是……」
楚雲逸嘆了口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卜焱焱和李秉生彙報工作，楚雲逸拉起帘子沉默的看著窗外的風景。
臨近村口，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大群人身穿喪服候在道路兩旁。
見差不多了，楚雲逸鑽出馬車攔在隊伍正前方。
「所有人下馬，步行入村！」楚雲逸大聲吆喝著。
文官下轎，武將下馬。這是多少人窮極一生都得不到的榮譽。
在哀樂聲中，楚雲逸和李秉生在卜焱焱的陪同下跟在楊景文和楊蔚東的棺材後面一左一右扶著棺。
村口的一大群人簇擁著兩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那兩個老頭還好，只是沉默的盯著越來越近的棺材，老太太已經哭的泣不成聲，需要有人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白鷗村村長裴楠見過各位大人。」其中一個老頭向眾人行禮，眼瞅著就要帶著眾人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子了。」楚雲逸馬上扶住老人。
這麼多老頭老太太給自己一跪，自己承受不住，直接就昏過去了。
「這位是楚雲逸楚大人，這位是李秉生李大人。」卜焱焱向眾人介紹著。
所有人在悲傷之餘都抬起頭仔細的打量著二人，如果不是楊蔚東去世，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到楚雲逸這一級別的大員。
「二位大人，這二位就是楊尚書的父母。」卜焱焱指著二位老人。
「楚雲逸見過二老。」楚雲逸說著順手抓起兩位老人的手。
剛一接觸，楚雲逸就愣住了。
二位老人的手布滿了厚厚的老繭，甚至都感覺不到手心的溫度。手指關節粗大而突兀，到處都是長長短短深深淺淺的裂口，指甲周圍的皮膚更是乾燥粗糙得厲害，紛紛向四周裂開，彷彿隨時都會脫落。
楚雲逸的手也經常接觸武器毒藥，也乾重活，手上也是一層薄薄的繭，即便是這樣，還是被這兩雙手刮的生疼。
再想想帝都里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太太，楚雲逸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深刻的理解了那一句「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無論是什麼朝代，無論是什麼主義，最底層的那些老百姓永遠都在受苦受難。
他們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社會，奉獻給了國家。但就是這雙種出糧食的手，蓋起房子的手，在那些上層人士眼裡卻是那樣的骯髒不堪，就連握一握都生怕劃破自己嬌嫩的手掌。
享受著底層人民的供養，吸吮著勞苦大眾的心血。在滿足了自己的物質享受之後就對後者嗤之以鼻，一口唾沫一口痰的侮辱，甚至以和其為同類而感到羞恥。
「楚大人，蔚東在哪……」楊母哆哆嗦嗦的摸索著。
楚雲逸這才發現楊母眼眶紅腫，眼神已經開始發散，不再聚焦。
「奶奶！」楊景文哭著沖了過來，緊緊的抱住比自己還矮一個頭的楊母。
「他媽哭瞎了。」一旁的楊公解釋著：「怎麼勸也勸不住，哭了好幾天。」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楚雲逸咬著下唇。
共情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折磨。
「不怪你們。」楊公抽出了手：「能不能開棺讓老婆子看蔚東最後一眼，就當是還她一個願吧。」
「好。」楚雲逸點點頭，自顧自的走向棺槨。
楊景文扶著奶奶向棺槨走去，每一步都很輕，每一步也很重。
「您不去看看嗎？」李秉生問道。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死人嘛，又不是沒見過。」楊公的語氣很平靜，就像躺在棺材里的是一個與他毫無相關的人。
「節哀。」李秉生也沒有再說什麼。
男人表達情緒的方式很含蓄，尤其是到了楊公這個歲數。連自己的死亡都能心平氣和的接受，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我聽說蔚東是被刺客所殺？」楊公問道。
「……對，確實是這樣。」李秉生回道。
通過剛剛的對話，李秉生已經知道了楊公的脾氣秉性。如果實話實說，肯定會多想。
「那就好，死在任上了，為國家死的。」楊公點點頭再沒有說話。
「我的兒啊——」楊母摸索著楊蔚東的臉，沒忍住哭出了聲。
楚雲逸轉過身去，害怕自己忍不住也哭出來。
自己殺了這麼多人，對死亡本來應該是麻木的，怎麼現在還是這麼軟弱。
趙嗣沉默著遞過一支煙。
「咳咳咳……」楚雲逸吸了吸鼻子：「這煙真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