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歲沉時靜

煙花落盡，冬去春來。

爆竹聲漸漸淡去，熱熱鬧鬧的大中州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厚厚的覆雪於春日下消融，化作湍湍清泉，流入地底。

春和景明，萬象新生。

人間依舊，山河無恙。

距離那一夜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那些故友皆已離去。

只留下顧盛酩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院子中，閉目養神。

驕陽透過樹間的縫隙，落在他身上。

風吹過，他緩緩睜開眼。

「大鬼。」

一道虛影聞聲飛來，停在他身前，俯身一拜。

「老爺，有什麼吩咐？」

「我睡了多久？」

「三日。」

「那件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大鬼知道對方指的是哪一件事，連忙恭敬回道：

「回老爺，已經辦妥了。」

「那戶人家呢？」

「昨天就搬走了。」

「嗯……搬了也好，省的礙眼。」

顧盛酩慢悠悠從藤椅上起來，看了眼太陽，打了個哈欠，大步往另一側院子走去。

大鬼心領神會，立馬抬著藤椅跟了上去。

「老爺，恕我冒昧一問，當年那戶人家，可有消息了？」

「大鬼啊，若是有緣，自會再見，若是無緣，何必強求？」

「……」

大鬼嘆了口氣，說道：

「萬老爺於我有恩，我實在放不下。」

「這幾日我要閉關，你若是覺得無聊，就出門透透氣吧。」

聞言，大鬼心中一喜。

「多謝老爺！」

顧盛酩不在意地笑了笑，感受著十分安靜的顧府，不由得問道：

「其他人呢？」

「今天一大早，安少爺和孤老爺出門逛街了，赤前輩和白前輩前日就沒回來。」

「呵，我醒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出門逛街？」

「這……」

「罷了，許是不想聽我啰嗦吧。」

顧盛酩從大鬼手中接過藤椅，選了個好位置擺著，緩緩躺了上去。

大鬼迅速來到他身後，輕輕地幫他捶著肩，動作十分熟練。

「老爺，感覺如何？」

顧盛酩點了點頭，滿臉愜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扶手上。

片刻后，忽然問道：

「大鬼啊，可還適應顧府的生活？」

「還好。」

「等找到那位萬老爺或者他的後人，你們是不是要走了？」

「嗯……可能吧。」

顧盛酩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就這樣靜靜的靠在藤椅上，曬著太陽。

他體內的靈海出現了新的變化，第一條靈道已經達到極致，能夠一瞬間調動靈海十分之一的靈氣。

察覺到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大鬼停下手上的動作，悄然離去。

它走後，顧盛酩身上泛起一陣淡淡的藍光，周圍的天地靈氣開始翻湧。

咔……

微弱的響聲自顧盛酩體內傳出，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

沉寂了兩個月的靈氣，在這一刻重新流動，化作巨龍穿梭於經脈之中，衝撞著那層桎梏。

與此同時，空間之力悄然運轉，在靈海中交匯，小心翼翼地構建新的空間通道。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顯得更加輕鬆，加上顧盛酩對空間之力的使用已經十分熟練。

因此，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完成了這條靈道的構建。

只是比起第一條靈道，這一條只能容納不足百分之一的靈氣通過。

顧盛酩也不急，待靈道穩固下來，再一點點去擴張。

時間就這樣慢慢逝去，靈道也在漸漸變寬，並且變得更加堅韌。

……

傍晚。

顧盛安和孤景寒回來了，兩人手裡拿著幾串燒烤，興奮地跑到顧盛酩身後。

看到對方身上的靈氣波動，兩人相視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比起當初只有顧盛酩和顧盛安的日子，現在的生活，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變得冷清。

有其他人陪著，顧盛安也不會再覺得無聊。

他可以和赤明一起遨遊九天，可以和孤景寒一起去秘境探險，還能和白浩凌一起去逛街。

只是每一次回來，他都會跑到那個院子，看一看那個人。

——

到了破元境，閉關所需的時間都是以月為單位。

等顧盛酩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院子里那棵青翠的靈樹已經枯黃。

夕陽的餘暉翻過高大的圍牆，給地面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色，又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

殘葉落了滿地，秋風吹過，便飛了滿天。

「……」

顧盛酩深吸一口氣，運轉靈氣驅散身上不存在的塵埃。

氣血隨著念頭加速流動，僵硬的身體重新恢復了知覺。

半晌后，他從藤椅上起來。

關節碰撞，咔咔作響。

顧盛酩吐出那口濁氣，喚出無妄劍，於黃昏下舞劍。

逐浪劍法，講究一個大開大合，氣勢磅礴，靜如沉海，動如洪浪。

劍隨身，身隨心，心隨天地。

颯！

劍出，風起雲湧，落葉翻飛。

在這一刻，夕陽被畫在他身上，將他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瀟瀟落葉照秋色，塵起塵落，青衣挽暮雲；鏘鏘劍鳴奏黃昏，風起風息，墨發染熔金。

在黃昏的映照下，縱是如墨青絲，也呈現出一抹白金色。

待到長劍停下，夕陽最後的餘暉也沉下西山，夜幕隨之降臨。

感受著手中長劍的輕顫，顧盛酩心有所感，當即閉上眼，細細感悟這一抹天地道韻。

剎那間，無數次落日在他腦海中浮現。

落日墜西山，可染萬里山河；落日沉西海，可照萬里長空。

夕陽，是歲月在今天留下的最後的光芒。

此劍，可令天地變色，山河變遷，亦可斬斷過往，斬斷一切！

嗡！

長劍輕鳴，劍意臨空。

顧盛酩一步踏出，已是萬丈高空。

他握緊無妄劍，緩緩睜開眼，眼中倒映著一抹燦爛的金光，似是黃昏的映照。

「這一劍，就叫……黃昏！」

錚！！！

劍出，如殘陽墜世！

璀璨的赤金色光芒映照千里山河，撕裂了夜幕的漆黑，重現了黃昏的絢爛！

此番壯闊景象，自然引得無數凡人駐足圍觀，紛紛為之驚嘆。

「仙！？」

倒是兩個隱於凡塵的修道強者臉色微變，猛地抬頭看向高空。

「不對，沒有感到仙力的波動。」

「難不成是地元境的妖孽劍修……總不能只是破元境吧。」

他旁邊的男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說不定是青榜前十，那三位劍修中的某一個呢？」

「不會吧？那三位爺來這種地方幹嘛？」

「誰知道呢。」

男子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那道緩緩消散的黃昏劍氣，在心底自言自語道：

「這股劍意，會是那位人間劍客……還是桃花劍客呢？」

——

等到顧盛酩從高空落下，院子里已經多了兩個人，還有一龍一虎。

為首的孤景寒抱著手，打量著他，不確定地問道：

「破元境二重？」

「嗯。」

「哥，剛才那一劍叫什麼？」顧盛安滿眼星光，好奇不已。

顧盛酩笑了笑，挽了個劍花，收起無妄劍，在幾人好奇的眼神中，緩緩說道：

「黃昏。」

「好強，都快趕上我那一劍了！」

顧盛安口中的那一劍，就是當初他在天光城，和孤景寒切磋時感悟的那一招——滄海。

他這話並沒有誇張，「滄海」確實很強，相同條件下，威力和顧盛酩的「永恆」差不多。

要知道，之前在傳承秘境中，顧盛酩憑藉那一劍，可是將直徑萬里的血月一分為二！

雖說「黃昏」不及那一劍驚艷，但也絕對不容小覷。

「挺不錯的一劍。」

就連孤景寒也是肯定地點了點頭，眼中的欣賞毫不遮掩。

顧盛酩看了眼他，笑笑沒說話。

對方的實力一直是個迷，沒人知道他的極限在哪，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底牌。

但他敢肯定，若是孤景寒真的全力以赴，哪怕是二劫仙人，也要退避三舍。

只是因為有他在，對方一直沒有被逼到絕境，當初在荒域戰場，就算沒有他，對方也能全身而退。

想想看，其他人在青榜上的稱號，都加了一個限制修飾詞。

人間劍客，桃花劍客……唯有這個人，被稱為絕世劍修！

絕世二字，可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

顧盛酩壓下心中的想法，看向幾人，輕聲說道：

「走吧，陪我去逛逛夜市。」

「嗷嗚！」

——

由於已經是晚上，街上行人少了很多，顯得有些空曠。

不過有些地方，倒是愈發熱鬧起來，比如顧盛酩幾人的目的地。

繞過他們所在的南華大道，一直走個七八里，就能看到一座古老的拱橋。

跨過拱橋，來到白天最熱鬧的鬧市區，再穿過左邊的廊橋，沿著南華湖畔一直走，就能看到一條「燈紅酒綠」的大街。

這條街喚作「不夜春」，幾乎都是娛樂場所，其中不乏賭場等黑色產業。

不夜春的入口，是一個叫迎春閣的春樓，可謂是燈火通明，徹夜不眠。

衣著暴露的嫵媚女子從樓上的窗戶探出身子，朝那些貴家公子拋眉弄眼。

「大爺，上來玩啊~」

「莫少爺，人家好想你，你都不來看看人家！」

「那位小公子，上來和姐姐聊聊天好不好？」

溫飽思淫慾，此乃人之常情，並無不妥，只是莫要亂了心性，傷了身子，還敗了家產。

顧盛酩幾人從下方走過，一行人俊朗的容貌和不凡的氣勢，瞬間吸引了那些女子的注意。

「姐妹們，快看！」

「那幾位公子挺面生啊。」

「公子，上來玩啊~」

「小帥哥，進來坐坐嘛。」

就連老鴇也朝他們幾人揮了揮手，笑得格外燦爛。

顧盛酩笑著搖了搖頭，看向那些女子的眼神，沒有一點慾望，也沒有其他情緒。

這時，一個氣質不凡的高挑女子從陽台探出腦袋，看向顧盛酩，笑道：

「公子，當真不進來坐坐？」

此女人一出，其他男子愣了一下，隨後高聲呼喊，場面頓時炸開。

「快看！是凝煙姑娘！」

「煙兒！」

「嗷嗷嗷！！！」

「……」

眼前女子生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明珠點絳唇，唇色紅潤如水，肌膚光潔如玉，吹彈可破。

身著淡雅紅衣，又不好好穿著，露了半邊香肩。

換作其他人，恐怕只會顯得矯揉造作，但是在她身上，卻穿出一种放盪不羈的肆意。

她單手托腮，笑得大大方方，目不轉睛地看著顧盛酩。

對方確實很好看，縱是顧盛酩也不由得多看幾眼。

但也就幾眼，很快他又收回目光，心中毫無波瀾。

見此，凝煙輕笑一聲，喊道：

「公子，下次來玩啊。」

顧盛酩頭也不回，專心地和孤景寒討論待會兒要吃什麼。

看著那人的背影，凝煙嘴角上揚，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一定會來的，顧公子。」

……

深夜。

吃飽喝足后，顧盛酩幾人踩著夜色，慢悠悠地回了顧府。

到家后，該睡覺的睡覺，該修鍊的修鍊，就這樣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宿。

翌日。

顧盛酩打著哈欠起床，在自己院子里打了一套體術，然後往膳廳走去。

二鬼生前在灶房當過幾年下手，跟著主廚學了點東西。

自然而然的，現在便成了顧府的主廚，負責幾人每天的膳食。

……

來到膳廳，顧盛安和赤明已經先到了。

這兩貨很能吃，另外一個就是白浩凌，但是今天竟然沒看到。

顧盛酩有些疑惑，看向赤明：

「小白呢？」

「他說他不想吃。」

「……」

聞言，顧盛酩想到什麼，眯了眯眼，沉聲道：

「看來，該控制一下他的零花錢了。」

這時，二鬼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飄了過來，看到顧盛酩愣了一下：

「老爺，您出關啦！」

「嗯，大鬼三鬼還沒回來？」

二鬼點了點頭，解釋道：

「老大說它找到了線索，還在調查。」

「這樣啊……」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興奮的喊聲，正是大鬼：

「老爺，有線索了！」

說話間，大鬼已經來到他身前，灰暗的眼中重新有了光。

顧盛酩動作一頓，示意對方說下去。

「您閉關后，我就在大中州城四處打聽，最後從一個老鬼口中得知。」

「當年萬老爺並沒有離開大中州城，而是改頭換面，在西城開了一家食肆！」

「後來呢？」

「後來……家中失火，萬老爺因為年紀大了，沒能活著出來。」

「……」

聽到這個結果，顧盛酩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方的人生，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大鬼也有些難過，繼續說道：

「萬老爺死後，家中沒了頂樑柱，剩下一個小兒子，打點零工，掙了點錢，娶妻生子。」

「後來他身患重疾，需要很多錢，妻子為了給他治病，無奈之下，只能就將女兒賣給了一家青樓。」

「我去找他的時候，附近的鬼告訴我，他在去年病逝了，妻子隨後上吊。」

「……」

顧盛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這是別人的選擇，別人的人生。

他又嘆了口氣，說道：

「也就是說，那家人，現在只剩下一個被賣去青樓的女兒？」

「嗯，我也查到了，那家青樓，叫作……」

「迎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