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魏池 （三）
他解釋道：「秦公子常年居於此地，身旁也沒有修仙之人，恐怕是不知道……一旦修仙，便要與至親斷絕關係，否則，便是無盡災禍。」
秦至點點頭，「原來如此。」
其實他知道。
這也是他一直不願意修仙的緣故。
只是仙修的世界離他太遠，他雖知道這些事情，卻沒有記在心上，如今近距離接觸，只覺得難過。
人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卻還是不能與家人團聚，甚至連門派也容不下自己，那修仙的意義又在哪裡？
就為了無私奉獻？
秦至敬佩這樣的人，但他寧死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魏池不知秦至心中所想，他像是說給秦至聽，也像是在說服自己，「這世上大多的修仙者，哪個不曾沾著魔修的血？可魔修向來報復心極強，且他們也知道，仙修唯一的弱點便是他們的親人，所以只要殺了仙修的親人，不但可以嚇退其他的仙修，還能逼仙修成魔修……」
秦至忍不住問道：「真有……墮落成魔的仙修嗎？」
魏池看了秦至好一會兒，本不想與他多說，但看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仙修的資質，便道：「有。」
他又說：「古往今來，不少仙修最終都會墮落成魔，因為仙修沒成仙，就還是人，而只要是人，便沒有一個是不藏著愛恨情仇的。」
仙修本就比尋常人厲害，他們若是墮落成魔，便是天下的災難。
所以比起誘惑凡人修魔，魔修們更喜歡看仙修墮落成魔，無論這些墮落的仙修剛開始有多痛苦，多自信自己能不忘初心，最後都會徹底墮落成魔。
魏池說：「曾經就有過一個很厲害的仙修，已經是大乘晚期，只差一步便能修成半仙之軀，可後來也是親眼見到自己的至親之人慘死眼前，最終墮落成魔……」
成魔之後，他便在魔修界大殺四方，把大部分的魔修都殺光了。
可最後，他卻控制不住自己身上外涌的魔氣，徹底走火入魔，殺了不少無辜的凡人，而那些凡人的親人為了找他報仇，也跟著墮落成魔。
最終，那位墮魔的修仙被圍剿，魂飛魄散。
可那些為了報復他而墮魔的凡人也早就忘了原本的初心，沾染了魔氣的他們再也控制不住，原本只是為了親人而修魔的他們，反而把屠刀砍向了原先倖存的親人。
這也是為什麼凡人這般懼怕並且厭惡魔修的緣故。
修魔沒有門檻，只要你願意，就可以藉助修魔得到無上的力量，這對凡人來說原本是個極大的誘惑，但大多數的凡人都更寧願當個普通的凡人。
魏池說道：「而且魔修大多喜歡自相殘殺，弱者想要變得更強，可以吃掉比自己更弱的，將他們的力量佔為己有。」
這也是凡人不肯輕易修魔的原因。
秦至點點頭，「弱肉強食嘛，其實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哪怕是在仙修界，弱者也是被欺負的命。」
魏池聽到他這言論，愣了下。
秦至本能地脫口而出，倒是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個修仙的，他笑了笑，本想解釋幾句，可看魏池的模樣也不像是很介意他說這話，便道：「……我也不是抹黑仙君們，只是覺得的確是這個道理，你覺得呢？」
魏池怔愣過後，忽然就笑了，點頭道：「確實是這樣。」
見他笑了，秦至便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聽到這樣的話，覺得這人還挺寬容的，能接納旁人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意見。
他便大著膽子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輕輕拍著魏池的肩膀道：「其實吧，你現在不能修仙的也未必是壞事，如今的修仙界風氣也不見得很好，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一個行業嘛，越是崇拜天賦這種東西，越是容易烏煙瘴氣。」
他說：「天賦好，又不代表著人品好，有些仙修就是天賦很好，但是人品忒差了，你……我看你天賦應該算是挺好的，在宗門裡混得還可以吧？」
魏池第一次接觸像秦至這般的人，如今見他說起這些話來完全不避諱，卻看著自己的眼神也不再帶著同情，反倒是舒服了不少。
他點頭道：「還可以。」
但秦至聽得出來，這是很謙虛的說法。
秦至繼續說道：「可你看看，你如今變成這樣，宗門卻不願意再讓你們回去，可你們連自己家裡也回不去的，可見也是沒什麼人情味的……」
魏池卻忍不住打斷道：「不是的。」
他溫聲解釋道：「秦公子可能不知道，雲霄宗把宗門的位置修建在高處，不是因為貪生怕死，是因為幾位殿主和門主可以將保護的陣法擴散得更大，他們平時不肯輕易離開宗門，也是因為他們要常年用自身修為維持陣法……」
「……但我們這些能僥倖活下來的人若是沒了魂石，就沒辦法御劍飛行，自然是回不到宗門了。」
秦至道：「那他們可以帶你上去啊，宗門那麼大，連你們幾個人都養不起嗎？他們寧願在外面找外門弟子，那讓你們去當我們弟子的統領不就行了嗎？」
魏池一愣，大抵是沒想過還有這種選擇。
秦至繼續喋喋不休說道：「外門弟子大多是修為不高的，或者是根本沒修為，連仙修天賦都沒有的，他們上了宗門也是不能出來的，與其收人錢財把那些沒有修為天賦的人帶進宗門，讓你們去統管外門弟子，不是更好嗎？」
內門弟子忽然變成外門弟子，要做雜活兒，的確無法接受，可若是成為外門弟子的統領，這位置算是往上升。
不是挺好的嗎？
可魏池在怔愣后，只是沉默著搖搖頭。
秦至便納悶道：「怎麼了？我說的不對嗎？」
魏池看著他，溫聲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
魏池垂眸，沒再說下去。
秦至卻奇異地懂了他的意思。
這樣的確不錯，可以讓他們還有個去處，可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坦然接受自己從一個天才變成庸人？
就算是從弟子變成了統領，位置看著是往上升了，可說到底，外門弟子里的大多數都是有修仙天賦的，成為內門弟子是遲早的事情，像他這種失去了修仙資格的，只怕是管不住那些有天賦的弟子。
更何況，他們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回到宗門，看到師父和師兄弟們失望和憐憫的目光。
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