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四）
後來聽說謝如真的家人也在皇城的時候，他剛剛煉製出的一瓶丹藥直接掉在了地上。
秦至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心裡會生出強烈的不安感。
最後，他還是自己跟著去了！
可他去遲了……
不對，應該說，所有人都去遲了。
魔修攻城，不是為了屠盡整個皇城，而是沖著謝家去的。
謝家滿門皆只剩下肉碎殘骸，從府門外便是陣陣鮮血，無一活口，就連尚在母親腹中不足五個月的胎兒也被活生生剝了出來啃食。
魔修守在城外時，便嚴明了並不會屠城，他們只要雲霄宗謝如真的親族飽腹，若是大門主動打開，絕不傷害其他人，便是一隻狗都不會碰一下。
可若是非要為了謝家人拒絕打開城門，它們勢必屠盡所有人。
所以，那個打開了城門的仙修還振振有詞。
不過是犧牲了謝家一百八十多口人，但卻護住了皇城上下乃至附近幾個村莊的幾千口人，難道不值得嗎？
明知不是魔修的對手，還要與其抗爭，最後白白葬送那麼多人，這不是傻子嗎？
就算不打開城門，就算是跟魔修對抗到底，到時候魔修殺進來，也是第一時間去殺謝家人，謝家人一樣要全部葬身魔修之腹，可主動開門，還能拖延時間，還能保住其他人，何樂而不為？
然後，那個仙修看著跪在謝家門前的謝如真，主動碎了自己的魂石，顫抖著拿起劍，揮劍自刎了。
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謝家人也沒錯。
可這世道就是這樣，容不下對錯的。
謝如真瘋了。
他在那堆殘骸里找到了爹娘的殘骸，夫妻倆臨死前還緊緊抱在一起，五指是完好的，還捏著他送回來的平安符。
他雙眼血紅，看誰都像是魔修。
他要殺盡天下魔修！
他入魔了……
秦至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二尊主和幾位師兄以法術為繩，捆住了雙眸赤紅正在發瘋的謝如真。
秦至怔怔看著這一幕。
他忽然想起了林師兄曾同他說過的一些話——神都是註定了要歷經千瘡百孔，以破爛之身，去愛眾生。
原來再厲害的人，都有無能為力和支離破碎的時候。
那個在他懷裡哭著掙扎的小小身影，忽然與眼前的被繩索束縛著跪在地上絕望掙扎的模樣，漸漸重合在一起。
秦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他不顧眾人的勸阻，朝著謝如真走去。
少年一身白衣染成了血紅色，不知是他身上的血，還是旁人的血……
他俯身，就像是小時候抱著那玉雪可愛的小少爺時一樣，抱住了謝如真。
那一口被咬在脖頸上的時候，很疼。
真的很疼很疼。
血液被一點點吸走的時候，秦至痛得渾身都在顫抖。
但他還是抱著對方，一手攬著腰，一手溫柔拍著他的後腦勺，輕聲哄道：「沒事的，沒事的，想咬就咬，想喊就喊……謝如真也不是無堅不摧的，對不對？」
「只要你需要，我也一直都在。」
「我在，我一直在……」
「乖。」
脖頸傳來的痛忽然輕了些。
咬住他的人鬆開了沾滿血的唇，委屈又難過的嗚咽聲傳來，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源源不斷滴落在他身上。
「阿秦，我沒有家了……我……我沒有家了……」
秦至渾身一僵，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你有家的，雲霄宗是你的家，我也……我也是你的家，你在的地方都是家的……」
可那渾身狼狽的少年像是聽不懂他的話，哭得令人心碎，只反反覆復念叨著一句話：「我沒有家了……」
不知不覺間，秦至也淚流滿面。
他閉上眼睛，心疼得不知所措，心裡是難受的，鼻子和咽喉處都是酸酸澀澀的。
他不知道這只是幻境隨便捏造的場景，還是真有此事。
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謝如真該有多痛啊？
兩次親眼看著親人慘死眼前，而世人卻要他懂得深明大義，卻要他以大局為重。
兩次啊……
這錐心之痛，伴隨了他幾千年。
只要還活著，這些痛苦就永遠都不會消失。
他的溫柔，他的強大，他的處變不驚，從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時間的場合里被一點點磨平了稜角。
最後無所不能，最後所向披靡。
不甘和絕望都藏在了喊叫聲里，伴隨著血腥味，伴隨著淚水，一聲接著一聲，像是發泄，也像是被逼到絕境的無可奈何……
直至耳邊的喊叫聲逐漸離去，秦至才緩緩睜開含著淚水的眼眸。
忽而，小六蹙眉湊了個腦袋過來，關心道：「謝大哥，你還好嗎？你……你幹嘛哭了？是太激動了嗎？」
秦至：……
他坐直了身體，才發現自己是靠在一棵大樹下。
小五和小七也在。
伸手擦了擦淚，秦至還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抱著謝如真的感覺，耳邊彷彿還迴響著謝如真絕望的哭聲，雙手……
他攤開自己的掌心，上面乾乾淨淨，沒有血跡。
哪怕感覺真實，卻又恍若一場夢境。
小七擔憂道：「謝大哥，你沒事吧？」
頓了頓，又道：「我們出來的時候，你還一直昏迷不醒，我們還擔心你出事，差點去找了軒轅宗的師兄過來看看你……」
小六還以為秦至是受不住幻境的強大壓力，怕他覺得沒面子，故而主動替他開脫道：「謝大哥在幻境內畢竟是出力最多的，耗費了那麼多的心神，沒能及時醒來，醒來后也渾身無力……都是正常的！」
秦至：……
小五則是主動道：「我們是最後醒來的，不過通關的弟子也不在少數，目前就我們表現得最好。」
而後將通關令牌拿了出來，「這是你的。」
秦至接過通關令牌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高興。
興許是幻境里的最後一幕，後勁兒太大了。
他擦了擦眼淚和鼻涕，想要起身，卻發現腿都軟了，摔下來的時候又被小五及時接住了。
小五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哦……」秦至坐了好一會兒，才扶著樹勉強站了起來，「沒事，就是剛醒來，這身體有些不配合。」
小六擰著眉，也過來扶著秦至，說道：「你真的還能走嗎？要麼……我背著你回去吧？你住在哪裡？」
秦至下意識要拒絕，可他忽然想起了幻境里的謝如真。
如果那個事情是真的，那從小在皇城裡長大的小五等人應當聽說過這些事情。
他便不再猶豫，笑著點頭道：「那就麻煩了……」
小六就鬆了一口氣，直接道：「我還以為你會拒絕，我都想好了接下來怎麼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