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家 （一）
他冒著冷汗，聲音也因著手臂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帶著顫抖，可卻努力讓自己佯裝鎮定道：「就是……脫、脫臼了，剛碰到了，有點痛，但不礙事。」
老爹早看到他身上那些傷口了，但以為不礙事，畢竟秦至能走到這裡，說明他身體還是能承受得住的。
可現在看來，他已經熬到極致了。
也是……畢竟有多少人能從魔修嘴裡逃生？
秦至能逃出來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怎麼可能一點事情都沒有？
老爹將燈籠塞到他手裡，背對著他半蹲下來，說道：「上來！」
秦至卻不肯。
老爹嘴上不說，他卻看得出來這老頭兒身體也已經疲累得不行，他又不是半大的小孩兒，身體也強壯得跟成年男人一般，一百多斤總是有的，若真讓他背著，把老頭兒活活累死怎麼辦？
可惜他這倔性是遺傳老爹的，姜總是老的辣，老爹一直蹲著不肯站起來，「你若是一直不上來，我們拖拖拉拉的，搞不好反而吸引魔修過來。」
他說：「我背你一段路，累了就把你放下來，你剛逃出來，受了傷，若是半路累倒了，反而拖累我。」
秦至知道他老爹就是這麼故意這麼說的。
但他也明白，老爹比他還倔，這老頭兒不好哄也不好忽悠，若不給他這個表現的機會，只怕誰也走不了。
便只能爬上他的背，在他把自己背起來穩穩走著時，鬆了一口氣。
看來老爹力氣還是在的，只是方才太生氣太著急了。
他就讓這老頭兒表現一會兒，等會兒就找個機會下來，兩個人慢慢扶持著互相走更能節省力氣。
老頭兒背著他，忽然說道：「你摸一摸我胸口的袋子，那裡有一些草藥，是專門療傷的，吃一點，對身體好。」
秦至卻沒敢動。
他的左手壞了，如今又痛又累贅，根本動不了，可右手又拿著燈籠。
老爹等了一會兒，見沒什麼動靜后，便反應過來是為什麼。
嘟囔著罵了一句「臭小子」，一隻手背著他，一隻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籠，竟也能把秦至這大夥子背得穩穩的。
秦至笑著說道：「老爹寶刀未老啊！」
老爹哼了一聲，但從那哼聲聽得出來，心中也是得意的。
當爹了，年紀越大，越是想在媳婦兒兒子面前表現。
想當永遠的神。
秦至用右手很快掏出了老爹胸口處的乾草葯，直接放進嘴裡嚼著。
那苦味很快瀰漫了口腔，苦味濃重到直衝天靈蓋，竟讓他腦子清醒了不少！
雖然味道很難接受，但在這種時刻，他的確得保持著清醒。
將藥渣也咽了下去后，秦至覺得自己被苦得精神抖擻，便問道：「老爹，娘和秦安瑤回家了吧？她們沒事吧？」
其實在見到老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了老娘和秦安瑤沒事，否則老爹的擔憂就不只是針對他，也不會在見面時半句不問老娘和秦安瑤的事情。
他也只是想讓自己更安心。
果然，老爹「嗯」了一聲，「她們沒事，此刻就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安心睡吧。」
聽到最後那句話，秦至還覺得有些好笑。
他雖然受傷了，但也不能這把年紀了，還在老爹的背上睡覺啊。
他在心裡算著時辰，想著最多一刻鐘的時間就找個借口下來，不能真的讓老爹一直背著他回去。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
燈籠的燭光已經逐漸微弱，甚至連路也照不清了。
老爹果斷捨棄了那燈籠，將後背的秦至輕輕往上託了托，他雙腿發著抖，額頭和後背都冒出了汗水，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但眼神卻十分堅定。
閃著微光的螢火蟲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但老爹此刻是強撐著精神的，他沒空去研究為什麼這個季節還有螢火蟲的存在，而是一邊艱難邁開顫抖的雙腿，一邊細心注意著背上秦至的情況。
他走得那般艱難，卻把秦至背得穩穩的。
正如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也把他背得穩穩的……
迎著黑暗不斷前行，步伐雖慢，但隨著時間的遷移，一縷曙光將黑暗一點點驅散。
天，亮了。
秦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尚未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趴著睡覺的地方在挪動著。
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地震了！
但緊接著，所有的記憶衝擊了他的腦海，老爹那顫抖得不行的身影毫無遮掩映在他眼底。
老爹似乎察覺到他醒了，環住他雙腿的手卻仍舊堅固如鐵。
他笑了起來，嘴唇發白，幹得起皮，臉色也滿是疲憊和虛弱，聲音也十分沙啞，卻難得地溫柔。
他說：「臭小子，到家了……」
秦至抬頭看去，才發現蓮花村就在眼前。
那距離很近，卻又很遠。
他眼眶紅了。
他哭了。
他像個小孩兒，無措又難過地哭著。
他怎麼會想不明白，老爹是故意讓他干吃那草藥，就是怕他折騰著不要他背。
他們回家了。
這個從小就知道揍他罵他的老爹，歷盡千辛萬苦，耗盡所有的力氣，背著他……回家了。
秦至從他背上滑下來，看著他撐著膝蓋靠在一旁，喘著氣，看他哭了，卻笑著說：「臭小子，還挺重……」
秦至也不怕在他面前丟臉了，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帶著哭腔問他，「你為什麼……」
他甚至問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老爹卻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本來沒什麼力氣說話了，但還是說道：「傻小子，誰讓我是你爹……」
誰讓我把你帶到這世上來？
可不就得對你負責嗎？
當爹的，不就得背著兒子走嗎？
「來，」他攀著秦至的肩膀說，「快扶著老子走，累了，沒力氣了……」
秦至用右手胡亂擦著眼淚，小心翼翼扶著他，跟著他一起踉蹌著，互相扶持著往前走。
那是回家的方向。
天邊升起的曙光溫柔照在他們臉上，很溫暖，並不刺眼。
迎著朝陽，秦至的聲音隨著輕風吹來。
「就算你背著我回來，我也不會聽你的話去娶村頭的二丫的。」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