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文人的節操(3)

3.1.文人的節操(3)

這應該是那天崇禎的面部表,他萬萬沒有想到,橫徵暴斂,賦繁稅重,天災頻仍,官逼民反,竟造就出給自己掘墓的隊伍,大明王朝終結的一天,終於來到。***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須臾,城陷。」「賊千騎入正陽門,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19日晨,李自成攻進內城,崇禎帝「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槍,雜內豎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邸,閽人辭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帝御前殿,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歲山之壽皇殿自經」。崇禎不是一個好皇帝,他基本上屬於狗肚雞腸之輩、心胸狹窄的小人一類,不過,死得較慘,大家還多能同他。

也許這天清晨,些微的雨雪,稍稍打亂了李自成入城式的安排。直到「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偽丞相牛金星,尚書宋企郊等五騎從之」。接下來,便是清人谷應泰在《明史紀事本末》卷八十的《甲申殉難》一章中,所寫的那些慘絕人寰的死難場面。

從這個月開始,是北京城建城以來最血淋淋的死亡年。

谷應泰說:「考其時,闔門同死者,父與子俱死者,母與妻子俱死者,妻妾從死者,獨身效死者,聞難餓死者……無論道術素許,至性勃,位列三階,榮邀一命,莫不椎心扼吭,追路相從。自古亡國正終,未有若斯之烈者。」現在回顧生在公元1644年京城的「甲申殉難」,雖然駭人聽聞。但比之隨後滿清入關,一紙《薙令》,除明代衣冠而胡服左衽,讓你從精神上降服,從心理上懾服,從人身污辱上屈服,所激超的反抗,所造成的災難,要比李自成進京時門上貼「順民」大得多。「順民」只是一張紙,貼在門外,你在門內,可以照樣不順,而頭長在自己腦袋上,留不留頭,留頭不留,對這些明末遺民來講,人人過刀,家家見血,滿城屍臭,處處骸骨,是一場誰也躲避不了的災難。所以,清末民初胡蘊玉所著《史》一書,這樣感慨:

「嗚呼!吾民族蒙辮之恥,至於今已二百六十八年矣。世人論者,以為區區之,無與乎興亡之故。嗚呼,是不知夫之歷史也。入關之初,薙令下,吾民族之不忍受屈辱而死者不知凡幾?幸而不死,或埋居土室,或遁跡深山,甚且削披緇,其百折不回之氣,腕可折,頭可斷,肉可臠,身可碎,白刃可蹈,鼎鑊可處,而此星星之,必不可薙,其意豈在一乎?蓋不忍視上國之衣冠,淪於夷狄耳。」

對如今的人來說,我們欽佩其無懼無畏地走向死亡的勇氣,然而,應該看到,這樣義無返顧地奔赴死亡,對明朝那條即將破沉的船,其實是於事無補的。你不身死,它要沉,你死了,也擋不住它不沉。對那位寡恩刻薄,剛愎自用,多疑好變,狷急忭躁,惡諫好諛,濫施刑懲,救亡乏術,治國無方的庄烈帝,就尤其犯不着為之身殉。大明王朝這座大廈的傾覆命運,固非崇禎一人所能挽救,但為帝王者只能在景山上一死了之而無其他作為,那就更無必要與之共存亡了。所以,儘管死得很愚,很傻,很無必要,很不值得,但對公元1644年的這些當事人而,他要活得尊嚴,他就得隨舊朝「茫茫泉路,咽咽寸心」而去。他要苟全性命,他就得服膺新朝新政,改換門庭,輸款納誠。若是做不到低頭,做不到苟且,做不到背叛,更做不到出賣,就只有一本正經的鄭重其事的別無選擇的惟此一道的死。因為中國人,大部分的中國人(不是全部),對於「節操」二字,看得很重。所以在這些赴難者心中,覺得不如此,則不成其為天子腳下的大明之人,更不成其為堂堂正正的中國之人。

在這個世界上,莫過於我們中國人,特別看重,特彆強調這個「節操」了。為什麼看重?為什麼強調?因為吃足了苦頭的緣故。在中國的全部歷史中,出現過許多講節操的中國人,而在同樣的歷史中,也曾經出現過不少不講節操的中國人。說到底,一部二十四史,就是這兩類中國人,一是講節操的正人君子,二是不講節操的小人敗類。其矛盾對立的鬥爭史,也是講節操的人基本上吃虧,而不講節操的人總能得逞於一時的傷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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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人的另類面孔(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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