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孩與機器
「小子,這已經是我第二次逮住你了。上次你和我說是家裏有個酒鬼父親,還有個重病在床的媽媽,所以只能你一個人出來做工。還說你已經十二歲了,是營養不良顯得小。」
奧列格看着楚牧,惱怒的繼續道:
「我當時雖然把你放了,但也留了個心眼,後面特意跑去鉚釘鎮孤兒院調查。好傢夥,你小子果然是院裏的人,今年才六歲,你誇大了整整一倍!」
「哦,我說怎麼老院長突然把我關了一禮拜的禁足,原來是這樣。」楚牧恍然大悟。
「結果剛禁足完,你又溜出來了?得虧我留了個心眼,在這裏盯着你,果然被我給逮住了!你現在怎麼想的!」奧列格嚴厲的看着楚牧。
「我覺得……嗯……」楚牧支支吾吾起來,「我覺得,大叔你心眼挺多的。」
「嗯???」奧列格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別耍滑頭了!」奧列格更加憤怒起來,「你知不知道,這礦道里的活有多危險?要是坍塌了怎麼辦?你就埋裏面了啊!你以為那些黑心的傢伙會救你出來?他們只會把繩子割斷,然後把洞口掩埋,當做無事發生一樣!你這個人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好可怕!」楚牧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真的意識到害怕了嗎?」奧列格氣不打一處來,「哪怕你小子運氣好,次次都撞大運,一路無驚無險活到成年。但這些年的採礦工作,你以為對身體一點損害沒有嗎?就拿礦工最常見的塵肺病來說,你百分百會得,以後二三十歲的大好年華,你就只能躺在病床上,成為一個廢人!」
「可是,哪怕我現在不去採礦。我們這些孤兒院的孩子,成年後不也得去做這樣的工作嗎?」
楚牧這句話一出,空氣都好似寧靜了幾分。
奧列格的面部猛的抽搐了幾下,他想反駁什麼,但好像什麼也反駁不了。
終究,他只能無力道:
「但是,至少你現在還小,孤兒院會供你一口飯吃,不用去下礦幹活。你至少,還能度過一個相對快樂的童年。」
「童年……我們這種人,無父無母的人,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還有什麼童年可言。」楚牧倔強的抬頭看向奧列格,「奧列格長官,對我來說,童年本就是痛苦的。」
這一刻,男孩那澄澈的眼神,就好似一把刀,深深的刺痛了奧列格的雙眸。
奧列格不忍的轉過頭去,嘆息道:
「這件事我不會和你們院長說,以後別來礦上了。」
「嗯,奧列格長官,你是個好人」楚牧點了點頭,背起地上裝礦石的的空編織袋,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奧列格的視線里。
奧列格看向一旁的士兵,嚴厲道:
「以後你們把這裏盯緊了,不準一個小孩進來!」
「是!」鐵衛敬禮道。
這時,一名鐵衛笑着道:
「長官,我想他以後也不會來了。」
「為什麼?」
「他這樣的人,被鐵衛點過名的,以後礦場沒人敢雇傭的,他來了也會被趕走。」
「那他以後還能做什麼?我是說他成年以後?」
「不知道,大概去撿垃圾吧。他不是撿了個編織袋走嗎?這些小孩就像地洞裏的地鼠,總能找到活干,別擔心他們成年以後的事啦,這下層區有多少人能活到成年呢?長官你就是心太軟了,這種事習慣就好了。」
奧列格聽完鐵衛的調侃,沒有再說一句話。
只是原本挺拔的脊背,在這一刻佝僂起來。
他感受到深深的無力。
楚牧的最後一句話,在他耳邊迴響——
奧列格長官,你是個好人。
那男孩沒有責怪他斷了自己的生計,反倒是感謝。
這讓奧列格無比的難受。
為什麼,自己是個好人,做一件好事,卻害了人。
為什麼,被害的人,不用力的去罵自己!那樣自己還能好受些。
這世道,真是糟透了,糟透了!
……
大垃圾場。
楚牧踏入這裏的時候,就忍不住的雙腿打顫。
作為掩埋垃圾的地方,市政廳可不會在這裏安裝任何供暖設備!
不過萬幸的是,這裏是地底,即使沒有供暖,溫度也比地面要好很多。
至少,勉強能行動。
「半小時內,不會被凍死。」楚牧自言自語道。
根據楚牧的經驗,半小時夠自己轉一圈了,找到目標后就回來取暖,等身子回暖再繼續挖掘。
垃圾場雖然大部分是垃圾,但也有可能撈到好貨。
下層區經常流傳這樣的傳說,誰誰誰挖到戰前時代的寶物,拿到市場上賣出了天價,直接暴富,一家人都搬去上層區住了。
但是,垃圾場的垃圾都已經被拾荒者掏了數百年,等到了現在,這裏早就已經沒什麼好東西了。
楚牧對此也不抱希望,能撿到點廢舊零件,按斤賣給廢品收購商,一斤也能賣個一冬城盾。
而那些商人收到零件后,則是從中找到好的零件修復出來,單賣出去就是幾十冬城盾的售價。
兩者的利潤差了幾十倍。
楚牧對此只能感嘆一句,技術無價。
自己要是能學會一門技術,那也算是直接改變命運了。
可惜,在下層區,技術的傳播是極其保守的,人們不會把自己賴以生存的門當,輕易傳授給別人。
楚牧對這絕望的世道發出一聲嘆息,但也無可奈何。
來到大垃圾場,他還特意去看了一位老朋友。
「史瓦羅,我又來看你了。」
楚牧來到一堆鋼鐵廢墟之前,將上面的積雪掃開。
一個巨大的人形機械人就被掩埋在廢墟之下,只露出頭部。
楚牧還貼心的給它頭上搭了幾塊鋼板遮擋風雪,但沒什麼用,半個月的功夫,積雪便會重新蓋過鋼板。
楚牧於是定期過來掃雪,也陪老朋友聊聊天。
雖說是老朋友,但認識也不過一年而已。
不過,楚牧在這世界本就沒什麼朋友,年紀又小,說史瓦羅是他老朋友,真的當之無愧。
雖然,是個機械人。
「你,比,上一次,晚了六天,八小時十七分,二十四秒。」
史瓦羅的語言模塊似乎有些故障,但楚牧知道,語言模塊已經算是他身上故障最小的一個了。
天知道這機械人經歷了什麼!
「抱歉,出了一些事,被院裏禁足了。」楚牧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和,我,道歉。」史瓦羅一字一句道。
「不,我既然答應你的事,要一周給你掃一次雪,答應你的事,我就會做到,除非我哪天死了。」
男孩的嘴裏,死似乎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你,不會,死。」史瓦羅靜靜看着楚牧。
「不,史瓦羅。」楚牧搖了搖頭,看向遠方的爐心,那是整個地下世界的最中心,巨大的熔爐好似撐天的巨柱,聯通上下兩界。
男孩的聲音無比輕盈:
「史瓦羅,我快死了。」
史瓦羅眼中的紅光猛的閃爍,終究是沒有說話,和楚牧一起看向遠處的爐心。
或許對於它而言,能做到的只有陪伴。
將死的男孩,和破舊的機械人,共同看向這苟延殘喘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