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第 1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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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厚禮,你不妨說來聽聽。」陸惟緩緩開口道。

祁津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頓時來了精神,聲音越發高亢。

「臣奉我朝陛下命,送玄纁束帛五匹,其中玄三匹,纁二匹,儷皮一對,駿馬十二匹,玉璧一對,珠冠一頂,另有珍珠兩匣,金餅二十箱共計二百斤……」

章曉半懂不懂,聽得迷迷糊糊,駿馬玉璧他是知道的,可什麼玄纁束帛與儷皮,卻是聞所未聞,可他發現周圍眾人分明臉色乍變,突然間都變得很是難看,他就明白了,對方使者送的大約是很不好的東西。

謝維安的衣袖被他扯了扯,轉頭一看,見小皇帝神色困惑,知道他聽不懂,就低聲為他解釋:「儷皮即鹿皮。玄纁束帛與儷皮,都是記載於六經之一《儀禮》上的聘禮,前朝聘后,除束帛儷皮之外,還有駿馬十二匹與黃金二百斤,正合此人所言之意。」

章曉懂了,這南朝皇帝說的厚禮,竟是為迎娶皇后而下的聘后禮!

可他姑母分明已經嫁給陸惟了,今日還是大婚之日,南朝那邊當着北朝所有人的面,派了祁津來念這些禮單,這不是赤裸裸的下馬威又是什麼?

章曉覺得自己應該發怒,跑到前面替姑母將那個使臣罵回去,但是謝維安卻按住他。

「陛下稍安勿躁,陳逕不似這等魯莽無腦之人,且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再殺再剮也不遲。」

可祁津人在北朝地盤上,明知在場都不是好相與之人,還硬著頭皮把禮單念完。

長公主似笑非笑,直呼南朝天子名諱:「陳逕是不滿我們拿了樂陵渤海,又奪了他的益州,故意今日來我婚禮上添堵的嗎?」

祁津拱手:「殿下此言差矣,我們陛下說了,當日望月亭一別,公主風采過人,令我們陛下念念不忘。如今辰國皇后之位虛懸,陛下命臣送這份厚禮,一來是表傾慕之意,願以正後迎娶長公主殿下,南北兩朝共結百年之好,永享盛世太平,二來若殿下不願意,我們陛下自然也祝你們百年好合,這份禮物就當是祝賀二位成婚的賀禮罷了!」

四下寂靜。

侯公度微微皺眉,正欲起身,卻被謝維安按住。

「謝相,南朝此言,擺明蠱惑人心,挑撥離間,不懷好意!」他壓低聲音,「公主與駙馬不好出面,我們卻是無礙的!」

在別人婚禮上送聘禮,往輕了說是給新人添堵,挑撥公主與駙馬的感情。公主前往樂陵與陳逕談判時,陸惟正好去了吐谷渾,並不在場,換作性情多疑點的,看見此情此景,只怕就要開始懷疑公主是否與南朝皇帝有何私情。

往重了說,這也是挑撥章曉與長公主君臣不和,姑侄不和,挑撥其他臣子彈劾長公主與南朝天子有所私情,簡直其心可誅。

侯公度覺得陳逕此人看似有口皆碑儒雅溫文,登基之後也勤勉政務,對比他的父親建平帝天差地別,但也不是什麼好人,今日明明是長公主婚宴,舉國同慶,他卻偏偏要橫差一手,饒是皇帝還小不會猜忌長公主,那駙馬呢?

哪個男人能經受得住這種挑釁,眼睜睜看着妻子被別國皇帝如此挑逗?

但謝維安只是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先看着。

這種事情,其他任何人出面都稍遜一籌,陸惟親自解決才是一勞永逸的。

祁津也覺得自家陛下的做法有些挑釁。

他面上滿不在乎,但迎著四方灼灼的目光,後背卻已經密密麻麻汗出一層。

但祁津不能表現出絲毫怯場,還得鎮定自若望着公主他們,等待對方反應。

此時無論是公主大怒,或是陸惟大怒,都會正中他的下懷。

出乎意料,長公主沒有露出怒容,陸惟也沒有惱羞成怒。

兩人僅僅是相視一眼,祁津甚至覺得陸惟嘴角可能還微微翹起,好像在譏諷他。

長公主道:「玄纁束帛和儷皮,我們家駙馬已經送我了,一女不嫁二夫,如今我們駙馬還活蹦亂跳,我斷不可能拋下他而就你們陛下。更何況,我即便三嫁,也得挑比陸惟還好看的,你們陛下雖然生得不錯,可惜與我駙馬比起來,終究如螢火對明月,相差甚遠。禮物既然送我,便由我隨意處置了吧,來人,將那些束帛布匹全燒了,玉璧砸了,至於馬匹,看看是戰馬還是尋常代步的馬匹,若是尋常馬匹,就殺了煮肉,正好今日客人多,多上一道菜,賓客也能盡興而歸。」

她語氣淡淡,說出來的話卻頗有幾分酷烈。

祁津忙道:「我們陛下送的馬,即使不是汗血寶馬,也是上等駿馬,長公主就算為了安駙馬的心,也不必拿畜生出氣!今日二位大婚,殺生恐不祥!」

長公主聞言,目光盈盈睇向陸惟。

「駙馬,我覺得他說的倒有幾分道理,你看呢?」

陸惟點點頭:「我也覺得有理,請借殿下寶劍一用。」

劍是劉復送公主的那把壓雪劍。

自從這把劍到了公主手中,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公主從前也有許多好劍,還有一些是光化帝所賜,但她全都不用了,只帶着這把趁手的,壓雪劍竟也跟着漸漸闖出名堂,現在許多人提起壓雪劍,都知道是公主隨身佩劍。

「我的寶劍就是駙馬寶劍,駙馬隨便用就是。」

劉復聽見公主對駙馬如是說道,頓覺有點牙酸。

只見陸惟提劍走向祁津。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人不免覺得成婚之日舞刀弄槍是為凶兆,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勸一句。

祁津那邊也臉色大變,以為陸惟文的不成要來武的,想要一劍殺他泄憤,下意識拔腿就想跑!

但陸惟的動作更快,一掌將他的頭冠打掉——

劍光掠過,頭髮紛紛揚揚,化為柳絮,散落一地!

待祁津反應過來時,手往腦袋上一摸,臉色瞬間扭曲。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陳逕非我君王,我妻明月之光,豈是他南辰皇后能配?他辱我夫妻,你本該代死,但今日既然是大好日子,我也不想見血,你便以發代首吧。」

陸惟將劍垂下,斂了笑容,冷冷淡淡看他。

「若再口出狂言,我就打碎你的伶牙俐齒,雖然不能殺人,但比殺人更折磨人的手段比比皆是,我想你也不願意一一嘗試吧?」

祁津面容微微抽搐,似乎很想說點什麼來反駁,但今日後果,他其實自己早該預料,跑到人家婚宴上砸場子,被如何處置都不為過。

公主倒仍舊是笑着的,並且望着祁津笑道:「祁卿八面玲瓏,應該知道自己此時要說什麼吧?」

這笑容是隱含威脅的,深知這位公主手段的祁津在自己小命與刺激北朝眾人之間猶豫片刻,最終選擇了前者。

「臣冒昧狂妄,請長公主與駙馬見諒,臣請先行告退,整理儀容。」

「滾吧。」陸惟還劍入鞘,吐出兩個不想與他再廢話的字。

這對於代表天子的使臣而言是極為無禮的,但祁津卻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撿起地上頭冠,餘光瞥及前一刻還留在自己頭上的烏髮,甚至顧不上哀悼它們,就匆匆低頭走了。

一顆光頭不管在哪裏都極為引人注目。

章曉瞪大了眼睛看着光頭在人群中移動,直到消失於視野之內。

他歪著腦袋,有些不解,又有些氣憤:「南辰天子為何要讓他來搗亂呀,那陳逕當真喜歡姑母嗎?」

當日去談判時,謝維安和侯公度都不在場,只有陳濟跟着公主去了,章曉的疑惑自然也落在他身上。

陳濟摸摸鼻子,面露尷尬:「長公主柔嘉元和,窈窕淑女,自然有許多人傾慕的。」

如今南北對峙,形勢相當,南辰那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登上皇后之位,他那位不按理出牌的兄長卻直接讓人送了聘后禮過來,雖然不乏調侃之意,也讓北朝眾人氣憤,但放在南朝那邊,肯定也有許多人浮想聯翩。

章曉馬上道:「姑母不去南邊的,她不當南辰的皇后,她永遠是長公主,也永遠是我姑母!」

小胖子正值換牙期,張嘴就能看見他少了兩顆門牙,說話還漏風,聽上去有幾分滑稽。

謝維安溫聲撫慰:「長公主自然不會去,對方故意挑動人心罷了。」

話雖如此,他知道肯定會有許多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長公主雖為攝政,明裏暗裏看不慣她的人從來不少,只是礙於威勢一時不敢出聲,但陳逕突然來這麼一手,落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眼裏,就是一個極好的攻訐把柄。

就像他謝維安,總有人拿他欺師滅祖來說事,雖然一時半會扳倒不了他,但說得多了,風言風語傳入小皇帝耳中,再過幾年等他長大,未嘗不是積少成多的影響。

謝維安深諳人心,自然短短一瞬間就想到了陳逕用心與其他閑雜人等的心思變化。

太平無事一派祥和大家親親熱熱攜手同心的景象是永遠不存在的,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慾念,長公主的蓬勃生機能聚攏一大批人做事,當然也就有利益受損的反對者。

但謝維安什麼也沒說,這些事情一股腦灌輸給小皇帝顯然為時過早,他還無法理解如此複雜的人性心思,只能往後慢慢春風化雨,再行教誨了。

今日是大喜日子,這些費腦晦氣的事情,可以往後稍稍。

一對新人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們沒有沉浸在方才的小變故中。

祁津的碎發很快被清理乾淨,婚宴又恢復熱鬧,大家親親熱熱敬酒說笑,好似剛剛一幕從來沒發生過。

待陸惟被送入洞房時,饒是平日很少喝酒的他,也有幾分醺醺然了。

香氣撲鼻而來,濃烈明媚。

他原是不愛這樣強烈的香料氣味,可興許是今日心情有別往常,又或者喝了酒的緣故,竟也不覺難聞嗆鼻,反倒想起公主那一身色彩濃艷的婚服,覺得兩相適宜,正該如此。

原先與他一道在前面敬酒的新娘子正靜靜坐在床榻上,一手執扇遮面,一手把玩腰間玉佩上的絲絛。

素手如月,盈盈動人。

陸惟放慢腳步,走過去,彷彿要將這一幕映入心底。

左右皆被屏退,滿眼金銀禮器,紅燭耀目。

方寸之間,只有彼此二人。

陸惟正欲伸手將她的紈扇移開,卻見眼前人影忽閃,對方凌波微步一般落在他身後。

一隻柔軟手臂往前環住他的脖頸,連帶女郎的聲音也綿綿軟軟。

「陸少卿出手這樣狠,是要殺救命恩人不成?」

話是沒來由的,連動作也似乎暗藏殺氣,令人一頭霧水。

陸惟一動未動,卻忽然笑了。

「殿下明明身手不凡,何故先前作弱不禁風之態?」

往事歷歷在目,他何曾忘記。

固然永平城外風沙漫天,楚楚可憐的和親公主下了馬車拜謝眾人,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可真正見識這妖女面具下的本性,卻是在官驛後面那條暗道里。

彼時局勢兇險,互相防備,處處試探,誰也不肯輕易邁出一步。

誰又能想到今日呢?

身後撲哧一笑,鬆了力道。

陸惟轉身,順勢將人打橫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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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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