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寫的人
六月初，駱秋聲還沒有正式出月子，南方的雨季也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其實打從她生下孩子后，大雨小雨就一直斷斷續下着，南方梅雨季嘛，漫長得讓人看到雨就發愁。
到處濕漉漉的，好不容易晴兩天，地面未乾雨又下下來了。
曹洛還小，小孩子換洗衣服又多，幸虧徐母早有預見，給他們買了個帶烘乾的洗衣機，否則，駱秋聲和曹磊光為如何將孩子衣服烘乾都要愁掉頭。
每當這時候，他倆就特別慶幸，看徐母的眼神像是在看親媽。
還是能救世的那種！
駱秋聲專心帶孩子，蘇杭則忙着搶春耕，不但要搶著雨停速速將稻苗栽下，還要每日不停山上巡邏。
雨季過長，蟲害就特別容易滋生，還有就是，雨水如果不及時排出去，也會損及農作物的根苗。
隨着雨一直下，他們養雞鴨所在的坪地也成了汪洋大湖，原本抱着僥倖種在低洼地里的桃樹盡數被淹。
其餘的桃樹也沒落到什麼好，成熟季節遇到大雨，地上掉落大把大把的桃子。
蘇杭組織搶收了一些，同樣壞得厲害。
今年桃林算是廢了。
時間進入六月，情勢再變，先是連綿細雨不斷，六月三日，上游傳來水位預警，縣城往南山界來的路上多處發生山體滑坡，所有在職的公職人員都被派出巡查險情，排除隱患。
六月八日，天降大雨，超過歷史記錄的降水量，陸續淹沒了不少村落，
流經縣城的大河越過歷史最高水位，汛情緊急。
曹磊都沒等妻女出月，便被安排去了抗洪搶險現場。
老書記年紀大了，村裏有精力的年輕人本就不多，蘇杭接過曹磊的職責，將公司幾人都分了班分了區域，日夜守着，記錄水土地質情況，防止有地質災害發生。
累得虛脫，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他們村還特別慘，停了好幾日電，手機電都耗盡后，他們甚至跟外界都失去了聯繫，近來路上不安全，蘇杭怕徐行之趕着來看她，手機斷聯前特意給他發了好幾條信息，要他雨停路況完全變好前，不要來南山界。
徐母也跟着被困在南山界，她心態倒挺好，每日的日常就是畫一下畫，然後逗逗小曹洛，再還幫着做飯送飯。
這些日子她也看出來了，自家兒子兒媳婦感情是真好，雖然不能像很多新婚小夫妻那樣日日相守，但兩人黏糊勁一點也不少。
看明白這一點，她心境越發平和——到她這年紀這經歷，所追求的無非也就是身體健康，兒孫幸福。
大雨讓徐行之不能來看蘇杭，她知道斷電后還開玩笑，說蘇杭和徐行之，「真成牛郎織女了，要是雨下到七月，你們怕也要七月才能相會。」
蘇杭幾個聽到雨下到七月就頭皮發麻：「真下到七月，日子沒法過了。」
怕是他們這裏都有危險，養殖場都難保。
好在到六月十五日後，天氣終於放晴，大
雨小雨都沒再持續。
放晴后的第三天，村裏恢復供電，來電后沒多久，蘇杭給父母還有徐行之等回電話，電話還沒打完，那頭駱秋聲就叫了起來。
她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忙走過去，一問，原來是曹磊打電話回來了。
電話里，他疲憊而難受地告訴她們：「劉秘書犧牲了。」
真是難以致信。
事實上，他在十天前就失聯了，一開始是他去的村子停電，大家都以為是正常斷聯，直到第二日，才有人來報告，他們那發生了嚴重的地質災害。
劉秘書是在幫助一個獨居老人轉移的時候，失去聯繫的。
然後十天後，人們才在清理災難過後的廢墟時找到他的遺體。
蘇杭聽到消息，心裏很難說是什麼滋味，想起他和她第一次相親，他用帶着訓斥的眼神看着她說：「結婚生子，人類繁衍的基本需求，年輕人都不想生孩子，國家還有希望，人類還有未來？」
後來，他更是沒有帶給她多少愉快的相處體驗。
知道他犧牲的時候，蘇杭終於記起了他的名字：劉智。
後來有關劉智犧牲的新聞鋪天蓋地，新聞上說了他是如何發現險情，又是如何連夜通知村民轉移。
有與他同行的工作人員在上報險情的時候，無意中拍到了一段視頻，視頻的背景音里，他正聲嘶力竭地透過喇叭大喊：「滑坡了滑坡了，趕緊走！快點走！」
那是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的聲音
。
蘇杭還和曹磊一起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在追悼會上，她看到了劉智最後一任女朋友。
她沒有陪劉智父母答謝眾人，只是一身黑衣，安靜立在角落。
蘇杭走的時候，她追出來：「你是蘇杭吧？能跟你談談嗎？」
曹磊看了她一眼，說：「那我在車上等你。」
蘇杭和女孩走去了一邊的樹陰下。
「你是有什麼事嗎？」蘇杭問。
女孩看着她，有些支支吾吾，好半：「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你可能不知道吧？劉智挺喜歡你的。」
蘇杭：……
她都不知道該給女孩什麼反應。
大概也知道自己冒失，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就是……就是有點難受，想和你說說話。」
女孩說着說着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會出事，他走之前還跟他吵了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多人都說他渣，說他花心，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但其實他人挺好的，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挺好，我爸生病，他也很積極地幫我聯繫醫院……我聽網上有人說他配不上那些榮譽，我就很難受。」
蘇杭點頭：「你不用難過，因為我們都清楚，他配得上。」
「什麼？」女孩驚訝。
蘇杭笑了笑，心裏其實也有些沉重，她柔聲勸女孩：「不用在意網上的那些言論，因為我們都清楚，不管他曾經怎麼樣，他在感情或性格上有什麼瑕疵，他在選擇救那些
人的時候，他都是一個大好人，一個大寫的人。」
女孩捂著嘴，淚流滿面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