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白澤

番外一 白澤

那年,我第一次遇見她。

她還是個孩子,長發及腰,穿着雪白的衫子,赤着腳從影影重重的叢林里飛奔到我身邊,周圍都是修為極高的妖獸,我雖然修為極淺,但是體內的瑞獸元丹與他們來說無異於是極大的誘惑。

她伸出雪白的小手拍拍我的脖頸,她說,別怕,有我在。

玄女說,我這次下來便是要尋她,苗刀沾染了人間污穢,從神兵變作兇器,只有這世間唯一一個純澈之人的魂魄肉身才能作為刀鞘凈化神器的戾氣。

這刀鞘,便是破了自身魂魄保護我的小姑娘。

她有一雙極亮的眼眸子,便是在九重殿我也沒見過她的眼睛更是乾淨的泉水。

那些妖獸被苗刀所傷,精氣自然是被我吸收了,我望着那些半空中漂浮的清亮光點,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難過了起來。

我想再瞧瞧那雙乾淨漂亮的眼睛,所以我催動元丹,將她破碎的魂魄收集了起來。

一根青絲纏繞在我的指間,帶着玉蘭般淡淡的香,我想起她及腰的長發,那樣好看的長發,若是用發簪盤起來,必定是如雲如霧般的美。

我要過多久才能再瞧見她?無所謂,我有的是時間,我有千萬年的生命,這幾百年算是什麼?一想到這單純漂亮的小姑娘可以陪着我一起長大,我心裏忽然就開心了起來,玄女說我心思至純,需要下界磨練,有她在我身邊,我就不孤單了。

涿鹿一戰,妖獸神獸死傷大半,剩下的又都被軒轅氏封印進了血楓林,這世間似乎是人類的天下了。

好在我遇見了蒲牢和嘲風,六百年前我還見過龍神大帝,他們算是故人之子了,我便將他們帶到了東海,龍四受了傷,我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救回來,這兩個傢伙混跡人間這麼久,也變作了人的樣子,我瞧著自己的一身皮毛,想起小姑娘光滑雪白的臉頰,忽然就很討厭自己這一身的毛。

那晚我正卧在桂花樹下睡覺,忽然身旁的苗刀尖銳的鳴叫了起來。

然後瑩綠的光芒照的整個天空都亮了,從我身體中飛出許多清亮的光點,蝴蝶般輕輕的落在了刀身上,我瞧見苗刀之上,慢慢地化出一個小小的嬰兒的形狀。

我用前掌碰了碰那個光溜溜的小女嬰,她睜開眼睛,一瞧見我這樣子,哇一聲哭了。

我嚇了一跳,又不敢碰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她嫩嫩的小臉,她瞧了我一眼,小嘴一張,哭的聲音更大了。

我又卧了下來,仔細想了想,許是我這樣子嚇着她了吧,她雖然剛出生,卻沒有如常人那般過奈何橋喝孟婆湯,見我這般樣子,自然會害怕。

第二日嘲風見到我的時候眼珠子幾乎瞪出來,他說,你化了人形,至少也穿件衣服啊。

我想了想,也對,這般光溜溜的抱着她似乎也不對。

小丫頭慢慢長大,着實皮得很,喜歡在嘲風的飯菜里下藥,趁着他變成真身就剪了他的皮毛給自己織裙子,這海邊沒有一日安寧的,整個蒼藍的天空中滿是嘲風的怒吼和她的笑聲。

我不像嘲風蒲牢那般時常在時間行走,人情世故自然是不懂的,但是她懂,她十歲那年,她對我說,白澤,等我長大了,我就嫁給你。

我去問嘲風,她說要嫁給我是什麼意思,被嘲風逮著機會狠狠嘲笑了一番。

我跑出去看人間嫁娶,有高頭大馬,有鮮紅的花轎,有喜笑顏開的雙方高堂,吹吹打打地直叫人頭痛,我又跑回去找嘲風,他瞧了我一眼說,你又不是人,哪有那麼多的規矩,直接洞房就好了。

也對。

不過我知道她還太小,我會等她,等她到十八歲,我便娶了她。

只是她的魂魄太過脆弱,她十六歲那天清晨,我進她的房間,就只望見被褥中她的衣衫好端端的躺着,蜷曲成一個小小的形狀,只是衣衫之中,只有一柄短短的瑩綠色的刀。

彷彿那把刀現在就在我的心裏,我覺得胸口鈍鈍地痛。

我知道,她終究是魂魄不穩,被苗刀反噬了肉身,如此下去,怕是幾世過後,她的魂魄也不復存在了。

沒關係,我是瑞獸,我可以幫她補全魂魄。

時間過的當真是快,我陪着她長大,陪着她變老,看她笑看她鬧,看她成為我的小娘子,然後變成我的老娘子。

這便是嘲諷說的,幸福吧。

那日我在百草林中採藥,忽然間烏雲漫天,天雷滾滾,瞧著這架勢,怕是又是有什麼妖獸要受天劫了。

我單手捏了個手訣引開天雷,一隻雪白的小狐狸鑽進了我的懷中。

小狐狸奄奄一息,身後是毛蓬蓬的九條尾巴。

青丘九尾狐。

我將青丘帶回了東海,她一見便十分喜歡,只是她身上苗刀戾氣太重,青丘不敢接近她。

青丘的傷慢慢地恢復了,化身成一個十七八的少女模樣,她極喜歡她,日日同食同住,倒是將我忽略了。

龍三龍四不在,大抵是貪戀人間繁華,雲遊四海去了,我伴着這兩個女子,吹着東海的風,看潮起潮落,歲月流逝。

她幻滅的那個夜晚,青丘鑽進了我的房間,她說白澤,她不在了,你娶我可好?

青丘化作人的樣子真美,比玄女還要好看幾分,可是我還是喜歡她那雙清亮乾淨的眼睛和如雪如玉的臉龐。

我搖搖頭,我說,她還會回來的。

她站在月光里靜靜地瞧着我,半晌沒有說話,然後她忽然就笑了,笑聲如同月光般,涼涼地鋪滿我的心底。

她說,白澤,紅塵繁華,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

我有她,這就夠了。凡世太吵,她心思至純,我怕有人會傷害她。

幾千年的時間如流水般劃過,在東海旁的桃花林里,始終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她。

她是個調皮的孩子,小的時候我抱着她坐在膝頭教她練字,她卻最是耐心不下來,將一張白生生的紙畫的亂七八糟,弄髒了雪白的衣袖,我生氣,用戒尺打她的掌心,可是還沒落到她手上,她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淚眼朦朧的看着我,好像我真的會打她一樣。

我怎麼會捨得,於是戒尺輕輕落下,在她掌心撓了撓,她臉上還掛着淚痕,看着我就咯咯的笑了,撲上來掛在我身上,柔嫩的臉頰蹭着我的臉頰:「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打我的。」

我嘆了口氣,看着紙上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問她,你這是畫的什麼?

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小人,身形很矮,又瘦又小,得意的說,這是我。又指向旁邊一個牽着小人的大人,說,這是你。

我看着那兩個奇形怪狀的人很是哭笑不得,於是指著旁邊一個離地面很高的,長著很長牙齒的人問她,那個這個呢?

她捂著嘴笑了,這是三哥哥啊,你看,他生氣的時候不就是喜歡跳起來嗎,牙齒白白的,可凶呢。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面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她跳起來鑽進我的懷裏,冰涼的手緊緊的抓着我的衣領,悶聲道,呀,三哥哥又生氣了,你要保護我。

我透過窗子向外看去,就見嘲風怒氣沖沖的跑過來,已經現了原形,咚咚幾乎要將地面震碎。

她又淘氣了,一定是在嘲風的飯菜裏面下了葯,原本是我隨手扔在房間裏面的書,她竟是偷偷的看了過去,還自己調了葯給嘲風喝下。

嘲風那個性子,只怕現了原形會將咬斷她的胳膊,但是這次,這孩子的確是做的有些過分了。

她悶悶的聲音裏面帶着強忍住的笑意,臉頰胡亂的蹭着我的胸膛,你會保護我的吧?

好像一瞬間初遇那時候的事情忽然就湧進了我的腦海,我輕輕拍了拍她柔軟的腦袋,別怕,有我在。

又是一季春桃新開,她坐在桃樹上,滿頭亂七八糟的桃花,春陽暖暖的打在她柔嫩的臉上,她俯下臉來對我笑,郎君,你瞧瞧我好不好看?

她才剛剛滿五歲,卻有着千百年的記憶,自打她會說話起,便叫我郎君。

郎君,娘子,兩個詞便圈住我與她生生世世的幸福。

我忽然心跳得厲害,似乎有什麼禍事就在不遠處伺機而動,要撕破她那一聲脆生生的郎君。

我將她抱回屋中,仔仔細細地佔了一卦。

大凶。

我用了血占,卻依舊算不出她的劫難,只是算出她這一世的命數中,有異獸佔了主凶。

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我,輕聲說,你怎麼皺眉了,可是娘子又調皮惹你不高興了?

我在她床前坐了一夜,清晨時分用傳音螺叫回了嘲風他們。

若是異獸主凶,那我便帶她去一個沒有異獸的世界吧。

我帶着只剩下一魂三魄的她去找喬家,喬家本是火族最德高望重的長老家族,當年蚩尤身死,便是拜託了喬家照顧她,我守了她這些年,算是又將她還到親人身邊了。

喬家大公子才十二歲,看上去極是聰明穩重,我與喬老頭說話之時,便望見那孩子牽着她的手,眼中是淡淡的好奇和寵愛。

如此,我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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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落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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