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追憶波心一點光(2)

2.追憶波心一點光(2)

我認得他,今年整十年,那時候他在倫敦經濟學院,尚未去康橋。***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認識到影響他遷學的逖更生005

先生。不用說他和我父親最談得來,雖然他們年歲上差別不算少,一見面之後便互相引為知己。他到康橋之後由逖更生介紹進了皇家學院,當時和他同學的有我姊丈溫君源寧。一直到最近兩個月中源寧還常在說他當時的許多笑話,雖然說是笑話,那也是他對志摩最早的一個驚異的印象。志摩認真的詩,絕不含有絲毫矯偽,他那種痴,那種孩子似的天真實能令人驚訝。源寧說,有一天他在校舍里讀書,外邊下了傾盆大雨——唯是英倫那樣的島國才有的狂雨——忽然他聽到有人猛敲他的房門,外邊跳進一個被雨水淋得全濕的客人。不用說他便是志摩,一進門一把扯著源寧向外跑,說快來我們到橋上去等著。這一來把源寧怔住了,他問志摩等什麼在這大雨里。志摩睜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興地說「看雨後的虹去」。源寧不只說他不去,並且勸志摩趁早將濕透的衣服換下,再穿上雨衣出去,英國的濕氣豈是兒戲,志摩不等他說完,一溜煙地自己跑了!

以後我好奇地曾問過志摩這故事的真確,他笑著點頭承認這全段故事的真實。我問:「那麼下文呢,你立在橋上等了多久,並且看到虹了沒有?」他說記不清但是他居然看到了虹。我詫異地打斷他對那虹的描寫,問他怎麼他便知道準會有虹的。他得意地笑答我說:「完全詩意的信仰!」

「完全詩意的信仰」,我可要在這裡哭了!也就是為這「詩意的信仰」,他硬要借航空的方便達到他「想飛」的夙願!「飛機是很穩當的,」他說,「如果要出事那是我的運命!」他真對運命這樣完全詩意的信仰!

志摩我的朋友,死本來也不過是一個新的旅程,我們沒有到006

過的,不免過分地懷疑,死不定就比這生苦,「我們不能輕易斷定那一邊沒有陽光與人的溫慰」,但是我前邊說過最難堪的是這永遠的靜寂。我們生在這沒有宗教的時代,對這死實在太沒有把握了。這以後許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會有一點點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麗的詩意的信仰!

我個人的悲緒不竟又來擾亂我對他生前許多清晰的回憶,朋友們原諒。

詩人的志摩用不著我來多說,他那許多詩文便是估價他的天平。我們新詩的歷史才是這樣的短,恐怕他的判斷人尚在我們兒孫輩的中間。我要談的是詩人之外的志摩。人家說志摩的為人只是不經意的浪漫,志摩的詩全是抒詩,這斷語從不認識他的人聽來可以說很公平,從他朋友們看來實在是對不起他。志摩是個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里最精華的卻是他對人的同,和藹和優容。沒有一個人他對他不和藹,沒有一種人他不能優容,沒有一種的感他絕對地不能表同。我不說了解,因為不是許多人愛說志摩最不解人么?我說他的特點也就在這上頭。

我們尋常人就愛說了解;能了解的我們便同,不了解的我們便很落寞乃至於酷刻。表同於我們能了解的,我們以為很適當;不表同於我們不能了解的,我們也認為很公平。志摩則不然,了解與不了解,他並沒有過分地誇張,他只知道溫存,和平,體貼。只要他知道有感的存在,無論出自何人,在何等況下,他理智上認為適當與否,他全能表幾分同,他真能體會原諒他人與他自己不相同處。從不會刻薄地單支出嚴格的迫仄的道德的天平指謫凡是與他不同的人。他這樣的溫和,這樣的優容,真能007

使許多人慚愧,我可以忠實地說,至少他要比我們多數的人偉大許多;他覺得人類各種的感動作全有它不同的、價值放大了的人類的眼光,同是不該只限於我們劃定的範圍內。他是對的,朋友們,歸根說,我們能夠懂得幾個人,了解幾樁事,幾種感?哪一樁事,哪一個人沒有多面的看法!為此說來志摩的朋友之多,不是個可怪的事;凡是認得他的人不論深淺對他全有特殊的感,也是極自然的結果。而反過來看他自己在他一生的過程中卻是很少得著同的。不只如是,他還曾為他的一點理想的愚誠幾次幾乎不見容於社會。但是他卻未曾為這個而鄙吝他給他人的同心,他的性不曾為受了刺激而轉變刻薄暴戾過,誰能不承認他幾有超人的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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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一樹為儂香(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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