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追憶波心一點光(5)

5.追憶波心一點光(5)

這時代是我們特有的,結果我們單有感而沒有表現這緒的藝術,眼看著後代人笑我們是黑暗時代的啞子,沒有藝術,沒有文章,乃至於懷疑到我們有沒有感!

回頭再看到祖宗傳流下那神氣的衣缽,怎不覺得慚愧!說世亂,杜老頭子過的是什麼日子!辛稼軒當日的憤慨當使我們同!……何必訴,訴不完。***難道現在我們這時代沒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喜劇悲劇般的人生作題?難道我們現時沒有美麗,沒有風雅,沒有醜陋、恐慌,沒有感慨,沒有希望?!難道連經這些天災戰禍,我們都不會描述,身受這許多刺骨的辱痛,我們都不會憤慨高歌迸出一縷滾沸的血流!?

難道我們真麻木了不成?難道我們這時代的語詞真貧窮得不能達意?難道我們這時代真沒有學問真沒有文章!?朋友們努力挺出一根活的萌芽來,記著這個時代是我們的。

(原載於1933年9月23日《大公報?文藝副刊》)013

窗子以外

話從哪裡說起?等到你要說話,什麼話都是那樣渺茫地找不到個源頭。

此刻,就在我眼帘底下坐著是四個鄉下人的背影:一個頭上包著黯黑的白布,兩個褪色的藍布,又一個光頭。他們支起膝蓋,半蹲半坐的,在溪沿的短牆上休息。每人手裡一件簡單的東西——一個是白木棒,一個籃子,那兩個在樹蔭底下我看不清楚。無疑地他們已經走了許多路,再過一刻,抽完一筒旱煙以後,是還要走許多路的。蘭花煙的香味頻頻隨著微風,襲到我官覺上來,模糊中還有幾段山西梆子的聲調,雖然他們坐的地方是在我廊子的鐵紗窗以外。

鐵紗窗以外,話可不就在這裡了。永遠是窗子以外,不是鐵紗窗就是玻璃窗,總而之,窗子以外!

所有的活動的顏色、聲音,生的滋味,全在那裡的,你並不是不能看到,只不過是永遠地在你窗子以外罷了。多少百里的平原土地,多少區域的起伏的山巒,昨天由窗子外映進你的眼帘,那是多少生命日夜在活動著的所在;每一根青的什麼麥黍,都有人流過汗;每一粒黃的什麼米粟,都有人吃去;其間還有的是周014

折,是熱鬧,是緊張!可是你則並不一定能看見,因為那所有的周折、熱鬧、緊張,全都在你窗子以外展演著。

在家裡吧,你坐在書房裡,窗子以外的景物本就有限。那裡兩樹馬纓,幾棵丁香;榆葉梅橫出瘋杈的一大枝;海棠因為缺乏陽光,每年只開個兩三朵——葉子上滿是蟲蟻吃的創痕,還卷著一點焦黃的邊;廊子幽秀地開著扇子式、六邊形的格子窗,透過外院的日光,外院的雜音。什麼送煤的來了,偶然你看到一個兩個被煤炭染成黔黑的臉;什麼米送到了,一個人掮著一大口袋在背上,慢慢踱過屏門;還有自來水、電燈、電話公司來收賬的,胸口斜掛著皮口袋,手裡推著一輛自行車;更有時廚子來個朋友了,滿臉的笑容,「好呀,好呀!」地走進門房;什麼趙媽的丈夫來拿錢了,那是每月一號一點都不差的,早來了你就聽到兩個人唧唧噥噥爭吵的聲浪。那裡不是沒有顏色、聲音,生的一切活動,只是他們和你總隔個窗子——扇子式的,六邊形的,紗的,玻璃的!

你氣悶了把筆一擱說,這叫做什麼生活!你站起來,穿上不能算太貴的鞋襪,但這雙鞋和襪的價錢也就比——想它做什麼,反正有人每月的工資,一定只有這價錢的一半乃至於更少。你出去雇洋車了,拉車的嘴裡所討的價錢當然是要比例價高得多,難道你就傻子似的答應下來?「不,不,三十二子,拉就拉,不拉,拉倒!」心裡也明白,如果真要充內行,你就該說「二十六子,拉就拉」——但是你好意思爭?

車開始輾動了,世界仍然在你窗子以外。長長的一條衚衕,一個個大門緊緊地關著。就是有開的,那也只是露出一角,隱約015

可以看到裡面有南瓜棚子,底下一個女的,坐在小凳上縫縫做做的;另一個,抓住還不能走路的小孩子,伸出頭來喊那過路賣白菜的。至於白菜是多少錢一斤,那你是聽不見了,車子早已拉得老遠,並且你也無須乎知道的。在你每月費用之中,伙食是一定佔去若干的。在那一筆伙食費里,白菜又是多麼小的一個數。難道你知道了門口賣的白菜多少錢一斤,你真把你哭喪著臉的廚子叫來申斥一頓,告訴他每一斤白菜他多開了你一個「大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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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一樹為儂香(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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