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夢碎（下2）

「布魯特伯克——」

「冷箭，小心唐軍的冷箭——」

親兵們尖叫着圍攏上前，試圖亡羊補牢，卻為時已晚。先前還耀武揚威的伯克布魯特嘴裏噴出一口血，圓睜著雙眼從馬背上墜落，死不瞑目。

正在奉命砍殺潰卒的突厥生力軍頓時亂作一團，不知道該繼續屠戮自家袍澤，還是按照布魯特生前的遺願，優先阻擊潰卒身後的唐軍。

而大唐將士，卻不會給他們發獃的時間。紛紛扯動騎弓，射出新一輪箭雨，將突厥潰卒和攔截潰卒的生力軍，不分彼此又射翻了上百人。

「跟我來，放他們的羊！」收起弓箭，姜簡舉刀前指，輕車熟路。菊花青嘴裏發出一串咆哮，邁開四蹄再次加速，如閃電一般直接劈入突厥人的隊伍，所過之處，無任何兵馬可以阻擋。

蕭術里、陳元敬、瓦斯和李思邈等人，策動戰馬緊隨其後。再往後，則是來自五千餘名中原和草原各部的大唐精銳。有漢家男兒，有回紇武士、有契丹、霫、奚、室韋、同羅等部族的豪傑，全都穿着同樣的鎧甲，用着同樣的兵器，追隨在同樣的旗幟下，宛若兄弟。

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突厥潰卒們，沒有勇氣抵抗，只管尖叫着伏低身體，同時拚命用雙腿刺激戰馬的小腹，壓榨出坐騎最後一絲體力，加速前沖，不管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原本阻擋潰卒的突厥生力軍，連續吃了兩輪羽箭，又剛剛失去了主帥，哪裏還承受得了如此沉重的擠壓，轉眼功夫，隊伍就被擠得七零八落。所有將士都控制不住各自的坐騎，被潰卒挾裹着亂鬨哄向自家主帥所在位置卷了過去，如同山洪中滾動的石塊。

山洪中的石塊，不會阻擋山洪的道路，只會讓山洪的衝擊力變得更強。失去主將突厥生力軍，在潰卒中的作用也是如此。才被挾裹着跑出了二三十步遠，他們就與潰卒徹底融為一體。一邊主動策馬加速逃命，一邊揮舞著兵器，砍翻各自面前的任何阻擋。

殺人者都不希望自己被殺。剛剛屠戮過自家潰卒的突厥生力軍，也不希望自己成為被執行軍法的目標。所以，他們比最初敗下來的那批潰卒更加危險，也更有瘋狂。遇到有自己人奉命前來攔路，堅決不肯坐以待斃，果斷舉起兵器，與對方白刃相向。

阿史那咥運新派出來攔截潰卒的隊伍，沒等姜簡動手，就被突厥自己家潰卒給衝垮了。隊伍中的將士要麼死於潰卒的刀下，要麼及時撥轉了坐騎。突厥潰卒總數量，經歷了三輪攔截之後，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六成。除了一小部分及時逃離了戰場，其餘絕大多數，都被唐軍驅趕着繼續沖向了阿史那咥運，宛若泰山壓頂。

「向左，所有人跟我來，向左迂迴！」沒勇氣也沒時間派出第四支生力軍去送死，阿史那咥運最終咬着牙下達了避讓命令。

「所有人，跟上特勤，向左迂迴！」

「向左，向左，避開潰退下來的自己人！」

「向左，避開自己人，繞路迎戰唐軍！」

……

親兵們如蒙大赦，爭先恐後將阿史那咥運的最新命令傳達了下去。眾將領聞聽，趕緊帶領各自的部曲撥轉坐騎，向戰場左側狂奔，堅決不再做任何耽擱。

他們的動作很快，然而，仍舊有數百人，沒有來得及為潰卒讓開道路。轉眼間，就被後者徹底吞沒。

而那些倉惶逃命的突厥潰卒，發現前方再無阻擋，反應愈發瘋狂。尖叫着繼續策馬加速，轉眼間，就將整個戰場都甩在了身後。

「結陣，跟我迎戰唐軍。」成功躲開自家潰卒衝擊的阿史那咥運，在戰場邊緣拉住了坐騎，舉刀高呼。

「結陣，特勤有令，所有人速速在他身邊結陣，迎戰唐軍！」親兵策動坐騎來回穿梭，喊得聲嘶力竭。

驚魂稍定的突厥將士們聽到軍令，本能地向阿史那咥運身邊靠攏。然而，還沒等他們將陣型擺出一個基本輪廓，大部分將士就遲疑着放慢了馬速，同時開始東張西望。

先前形勢危急，眾突厥將士沒時間觀察自己這邊的具體情況。而現在，他們卻清楚地看到，方圓三里之內，留下的自己人已經不到五千。其餘七千餘弟兄，要麼變成了潰卒逃之夭夭，要麼變成屍體，被踩得血肉模糊。

而對面的唐軍，根本沒有興趣追殺潰卒。而是好整以暇的在三百步之外重新排成了三個鋒矢型陣列，隨時準備向自己這邊發起最後一輪的衝擊。

絕對是最後一輪，不需要更多！突厥這邊兵力不佔優勢，士氣也所剩無幾，根本不可能擋得住唐軍的進攻！剎那間，阿史那咥運麾下的大多數突厥將士，都看到了此戰的最終結局，雖然，唐軍的進攻號角還遲遲沒有吹響。

「結陣，速速結陣，都愣著幹什麼，唐軍不會放過咱們，他們的馬不比咱們的馬跑得慢！「此時此刻，阿史那咥運心中也充滿了絕望。然而，他卻強迫自己振作起來，一邊揮舞著兵器怒吼，一邊策動坐騎來回盤旋。

「不要想着逃命，誰也逃不回去，幾千里遠，唐軍不會放棄追殺。沒有一個沿途的部落，會放棄壯大自己的機會！」

「結陣，結陣跟我一起戰鬥。讓唐人看看，咱們突厥不缺男兒！」

「穆阿，你不要躲。帶着你麾下的弟子和聖戰士（狂信徒）到我身邊來。你不說大食軍隊的戰鬥力天下無人能敵么。到我身邊來，證明你沒有撒謊！」

「阿斯蘭、杜克、塞吉呼……」

在瘋狂且絕望的叫喊聲中，講經人穆阿和眾突厥伯克、大箭們，鐵青著臉抖動韁繩，命令坐騎繼續向阿史那咥運的帥旗靠攏。

阿史那咥運不是一個好主帥，然而，他的話卻沒說錯。唐軍全都是騎兵，戰馬不比突厥馬跑得慢。逃離戰場的人，未必能逃得唐軍的尾隨追殺。

而草原上向來不會同情失敗者，狼群里也不會給戰敗的公狼留下養傷的肉食。瑤池都護府在幾千里之外，大夥戰敗之後，即便僥倖逃過了唐軍的追殺，也無法避開沿途中的大小部落和聚散不定的馬賊。

落入部落之手還算幸運，被剝光了鎧甲和衣服之後，還可能留下一條命，期待將來能夠被家人贖回。落入馬賊之手，要麼被砍下腦袋，送到大唐城池換取賞金。要麼被賣到數千里甚至數萬里之外，成為陌生國度里最下等的奴隸，永遠不可能生還。

與其那樣，反倒不如戰死，好歹能圖個痛快！

眾突厥將士滿臉悲憤，在阿始那咥運的帥旗下越聚越多，越聚隊形越齊整。「死戰！」不知道是誰帶頭高呼，剎那間，就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死戰！」「死戰！」「死戰！」……，一聲聲，響徹整個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