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蘋果

第90章 蘋果

老喬就這樣死在了馬阿姨的刀下。

他告訴謝嬋要去自首,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居然先去了馬阿姨家,在馬阿姨面前承認是他把小馬推下去的。老喬說完這句話就往外走,沒有看到馬阿姨舉著刀從后心捅了過來。

謝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認為的「死亡當天」居然是會在警察局度過,警察反覆盤問他們和老喬的關係,以及小馬死前發生的事情。

謝嬋和謝青寄遇到了點麻煩,因為當時他們的說法是老喬沒有推下小馬,而且謝嬋是老喬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等姐弟三人出來時已經臨近晚上十二點。

謝然和謝青寄直接站在警局門口的台階上,目光齊齊盯着手機時鐘上不斷走動的分針秒針,他們都屏住呼吸有些緊張,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不放。

當指針走過數字12的那一刻,謝然只感覺世間萬物都靜了,有那麼一瞬間他是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謝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無法形容此時的奇妙,可下一秒,全部聲音接踵而至瞬間放大湧入他的腦海,他聽到吹過耳邊的細微風聲,聽到幾米開外馬路上的鳴笛,甚至聽到了謝青寄略微哽咽的呼吸。

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被滿含熱淚的謝青寄摟進懷裏,他還活着,謝青寄也活着。

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落在謝然和謝青寄的臉上,他們抬頭一看,下雪了,像是星星從天上落下。

十二點一過,下雪了,新的一天來了,奇迹真的眷顧謝然了。

他和謝青寄在2018年的新雪中擁抱住彼此。

一周后,老喬的案件正式結束,馬阿姨被送去精神病院,小喬的媽媽從美國回來把小喬接去她的身邊。

謝然和謝青寄終於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女人,她皮膚蠟黃滿臉曬斑,一夜的飛機坐下來憔悴不堪,在機場抱着小喬失聲痛哭。

謝然這才知道,小喬的媽媽這些年在國外一直做美甲按摩,當初他們為了給小喬治病才去借高利貸,出國也是為了掙錢還債。

她的綠卡一年前才辦下來,老喬一直不鬆口讓小喬出國,可一個月前突然改變主意,告訴她小喬的簽證已經辦好了,隨時可以把她接走,女孩子還是得當媽的來教。

結果不久后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機場內,小喬一直沉默不語,過安檢前她回頭看了謝然一眼,似乎想和兄弟倆說說話,但又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有些害怕,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就在她轉身要跟着媽媽徹底離開故土的時候,謝然突然道:「小喬。」

小喬腳步一頓,接着肩膀顫抖起來,她丟開行李,流着淚飛奔過來抱住兄弟倆,難過地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發泄道:「我只是想保護我爸爸,他總是欺負我爸,我想教訓他一下。」

「我不敢照鏡子了謝然,我看見自己會很害怕,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們誰也無法回答小喬的這個問題,或許小喬現在理解不了,但長大后一定會明白。

老喬是一個失職的父親,他對小馬的仇恨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女兒。而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死,為女兒的道德底線上落下一個難以磨滅的枷鎖。

小喬和她媽媽進入安檢,會在十幾個小時候降落在大洋彼岸的土地上,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機場內人來人往,誰也沒有注意到這裏發生的一切。

謝然的手被牽起,接着手腕上被人套上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居然是一串佛珠,雖和他丟在海里的那串不同,可樣式做功都極其相似。

他抬頭朝謝青寄看去。

謝青寄耳根浮現一絲薄紅,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領着謝然往外走,感應門一開,陽光照在他們身上,謝然笑了笑,牽住謝青寄的手,二人手上的戒指在陽光下交相輝映。

……

一年後。

清晨。

謝然剛睡下不到三個小時,就被鬧鐘吵醒,伸手往旁邊一摸,謝青寄躺的那半邊沒人,一摸還有點涼,不知道起了多久。

「小謝……小謝!」

謝然扯著嗓子喊,謝青寄不知道在幹什麼,反倒是趙高聽着聲音神出鬼沒地出現,從天而降咣當一聲砸在謝然結實的小腹上,審視地看着謝然,一抓按在他胸前,意思是該起床喂飯了。

謝然瞥了趙高一眼,嘀嘀咕咕著起床,只覺得這貓怎麼越長越像謝青寄。趙高的神態動作,還有看向謝然時的眼神,每次謝青寄用這種眼神看他,謝然就會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錯誤。

這話倒不是說謝青寄像個太監的意思,畢竟謝青寄是不是太監謝然最知道,太監怎麼可能在昨天晚上把他按在床上折騰幾個小時?喊得謝然嗓子都啞了,謝青寄才意興闌珊地熄火,最後還要裝模作樣地警告謝然,說他明天有模擬法庭,叫謝然安分一點不要折騰他。

謝然捂著老腰爬起來,心想到底是誰折騰誰。

他算是發現了。

到大考、打辯論、模擬法庭這種關鍵時刻,謝然問他緊張嗎,謝青寄一本正經地反問緊張什麼?有什麼好緊張的,然後每到睡覺前,就會化焦慮為性慾,把謝然折騰得死去活來。

謝然激動又興奮地想,這個毛病真好,以後當了律師可以天天上庭,促進家庭和諧。

幾粒貓糧可憐吝嗇地掉到貓碗裏,謝然惡趣味上來,非得聽趙高叫喚罵人,趙高不甘示弱,抱住謝然的腳脖子張嘴就咬,一大一小的怒吼在屋中此起彼伏,一大早就不讓人安生。

謝青寄聞聲而來,進來的時候還在打領帶。

「你又欺負它。」

趙高一看,撐腰的來了!

謝然眉頭一挑,反問道:「我連你都敢欺負,欺負欺負你的貓怎麼了。」

謝青寄不吭聲了。

畢竟他確實是心甘情願被謝然欺負的。

趙高坐在地上等了半天,見謝青寄沒有給他撐腰做主的意思,生氣地走了。

謝然看着謝青寄這一身行頭有點心猿意馬,雖不是第一次看謝青寄穿律師袍,可每次看見都還忍不住心怦怦跳,特別是他弟最近一年用眼過度有點近視,鼻樑上架了副金邊眼鏡,專業性有了,就是看着有點不近人情,像個刻薄的精英。

可只有謝然知道謝青寄一副冷漠外表下的真實內心,這人一逗就會臉紅,做事一本正經,內心永遠正義、永遠光明。

「今天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謝青寄看一眼表,估計結束都要下午。謝然親自開車,把他送到學校去,臨下車前,謝然叫住謝青寄,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謝青寄解安全帶的手頓住,神色微妙地看着謝然。

「怎麼了嘛?!為什麼用這樣的表情看我?我犯錯誤了?」

「不是……你一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心裏就害怕,我什麼禮物都不想要,你讓我平平安安過個生日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看着謝青寄複雜的神情,謝然恍然大悟。

「我最近跟着謝嬋新學了一個詞,叫PTSB。」

謝青寄:「……PTSD,不是SB。」

「隨便了,反正就這個意思,你每次快過生日的時候,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嚇一跳;謝嬋那些交往對象一跟她提結婚她就開始頭大;我看見蘋果就渾身不舒服,這些就叫PTS……」謝然DDBB半天,差點咬到舌頭,謝青寄一下就笑了。

看着謝青寄笑出聲,謝然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攬,一下把人拉近,謝青寄的眼中映着英俊的謝然。

他們額頭相抵,謝然傾身吻住,二人氣息微亂,謝然低聲道:「好點了嗎?還緊張嗎?怕什麼……不管表現的怎麼樣,是輸是贏,你都是我心裏的大律師。」

他維持着擁抱的動作替謝青寄打開車門,目送弟弟下車。

送完謝青寄,謝然又把車開去墓園,手捧著三束鮮花,最先來到王雪新的墓碑前,只是那裏早就放着一束康乃馨,不用想也知道是謝嬋來過。

「早上好媽。」

墓碑上的照片中,王雪新笑得溫柔,兩條粗黑的眉毛都沒那麼像關公了。

謝然往她面前一坐,自言自語道:「……前兩天我和小謝去看過爸了,爸身體還行,你放心,和尚廟裏一個尼姑都沒有,我爸養了個烏龜,是個公……行吧我騙你的,我分不出公母,這麼說就是為了讓你高興。我和謝嬋正琢磨著怎麼讓爸還俗,主要是那個山太難爬了!上次去的時候要不是小謝拽着我,我爬到一半都要發火。」

「哦對,小謝還有半年就畢業,他想繼續讀研,我心想着讀就讀吧,也不急着參加工作,反正我挺能掙。我公司現在發展的不錯,正準備往汽車進出口那方向發展。」

「媽,我們都挺好的,就是有點想你,趙高又胖了,你沒事多給我托託夢,在夢裏多跟我說說話,罵人就不要了,有次夢到你在夢裏罵我又欺負小謝,我現在哪敢欺負他啊,我先走了,下次再來,還得去看小馬和老喬。」

謝然起身,捶捶坐麻了的腿,熟練地往後面幾排走。

小馬的墓碑前同樣放着一束花,這次是百合。

謝然從兜里掏出一小瓶二鍋頭,倒了一個瓶蓋放在地上,給小馬鞠了三個躬,雙手合十賠不是:「今天不能跟你喝了,我自己開車來的,我要是敢酒駕,我家那位保證第一個大義滅親去舉報我,你相信我,謝青寄為了讓我長個記性,這事他絕對幹得出來。」

「謝嬋挺好的,前幾天又分手了,你猜怎麼着,這次是別人甩的她,是不是大快人心?……啊不是,是不是很不可思議?那天我跟小謝正在她家吃火鍋,就有人來敲她家的門,哇,門一開,小夥子直接就哭了,說姐姐睡完人不想負責,給姐姐發的短訊都不回,打電話姐姐也不接,既然這樣乾脆就和姐姐分手算了。一口一個姐姐,聽得我跟謝青寄都懵了,反正以後這聲姐我是叫不出口了!我看謝嬋那表情,壓根就不知道他倆在一起了,這小夥子看起來也就剛上大學那樣,真是造孽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容易被騙,我們年輕那會兒可沒這麼傻。」

謝然說完,沖着小馬的照片笑了笑,握緊拳頭痞氣十足地朝上面一碰,輕聲道:「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謝嬋有什麼動向我再跟你彙報。」

他抱着最後一束花走到另外一個分區,這裏滿地都是落葉,他走到角落裏蹲下,這次的墓碑前沒有放花。

謝然拿自己帶來的那束補上,又從兜里掏出一疊打印好的照片,拿袖子擦去墓碑上的灰。

他看着黑白照片中那個熟悉的禿子。

「這是小喬最近半年的朋友圈,我都截圖打印出來了,你慢慢看,小姑娘長大了,跟我們聊天也少了,說拿到綠卡再回來,等她回來了,我帶她來看你。」

謝然起身朝外走,快出去的時候自言自語道:「媽、小馬、老喬,我走了,下次和小謝一起來看你們。」

寒風乍起,這一刻似乎是親人友人對謝然做出的回應,謝然似有所感,站在原地回頭,恍惚間彷彿看到了他們的身影,等再被風一吹,又什麼都沒有,只剩他一個了。

謝然笑了笑,手往兜里一插,另一隻空着的手揮了揮,轉身走出墓園。

往停車場走的時候看到門口一個賣蘋果的老大爺,手中提着的框裏還剩最後幾個,那蘋果又大又紅,一看就不是超市裏打了蠟的。

大爺注意到謝然的目光,以為他要買,就朝他走了過去,謝然瞪着那蘋果露出幾分驚悚神情,這一刻顧不上到底是PTSD還是PTSB,慌忙擺手說他不買他不買,他不吃蘋果。

大爺遺憾嘆氣,自言自語道:「還說便宜賣給你,只要付現金就行,現在都掃二維碼,我不會啊。」

謝然嗯嗯啊啊,墨鏡一戴,開着車跑了。

後視鏡中映出大爺提着筐的落寞身影。

幾分鐘后,黑色的大G又倒著開回大爺身邊,車窗緩緩降下,謝然墨鏡一摘,拿出張百元大鈔恭敬地遞給大爺,從他手中接過蘋果,大G再次開走。

謝然一臉不爽地瞄了眼副駕駛的蘋果,心想,是SB。

正在打模擬法庭的謝青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里程碑一樣的驚悚事件,結束后和同伴一起往外走,對方偶然間瞥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驚訝道:「原來你結婚了,這可是個大新聞,班上的女生知道了得傷心死。」

謝青寄抱着文件,聽罷一笑,嗯了聲,低聲道:「一年前就結了,在一起很久,差不多……」

他本來想算算和謝然在一起多少年,可仔細一想還真不好說,從上輩子的十七歲開始,二十四歲結束,這輩子十七歲開始,現在他二十五,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分分合合十五年的光陰,兩個七年之癢都過去了,這樣的時間說出來估計會嚇別人一跳。

可這僅僅是當愛人的時間,在此之間他們還是家人,生老病死,他和謝然都經歷過。

旁邊的人一聽,也圍上來湊熱鬧,像謝青寄這樣從不談論自己,從不做多餘事情的人在眾人眼中有幾分神秘,難得聽他談到感情生活,真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沒想到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居然還是英年早婚。

「你老婆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老婆二字聽得謝青寄微微臉紅,那效果就跟瘦子追着他喊大嫂差不多。

「他是做生意的,自己開了個公司。」

「啊,那平時不會很忙嗎?」

這問題另謝青寄難以回答,有時候謝然確實是很忙,會應酬到夜裏十二點,回到家時已經滿身酒氣,有次謝青寄發了脾氣,從這以後謝然才收斂。

「回頭帶出來一起吃飯啊。」

謝青寄笑着點頭:「好,有機會帶出來給你們認識。」

說話間已走下台階,大門一推,學生魚貫而出,一輛極其顯眼的大G停在下面,謝然靠着車頭極其騷包,和他騷包的派頭截然相反的是臉上鬱悶不爽的神情。

一個紅色蘋果被他拋起、落下、又接住。

謝青寄一怔,臉上露出幾分意外神色。

謝然重複著這個動作,最後把蘋果一接,苦大仇深地盯着,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咬上一口。

「謝然?」他輕聲開口。

謝然手忙腳亂地站直,自認為天衣無縫地把蘋果藏到身後,他看着謝青寄,朗聲道:「小謝!」

他看着謝青寄,眼神一如既往地熱切真誠,好像這個人一來,他眼裏就再裝不下別人。

謝青寄微微一笑,向著他的過去未來,堅定走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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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了,謝謝大家,寫的很過癮,因為太過癮了,所以最後十幾章一口氣發出來,那種迫不及待想要講故事的心情呼之欲出,勝過了一切,也不管是不是會影響數據之類的,真的無所謂了。開心!!!!高興!!!!爽!!!!寫得爽!!!!

想要一直寫下去,想要一直進步,想要一直寫自己喜歡的。

謝謝堅持到最後的小夥伴們,謝謝大家包容這樣一個任性的作者。

番外過兩天放,《謝青寄的奇幻漂流》講的是小謝當寡婦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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