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珍惜

第86章 珍惜

一周后,警察完成了對老喬的調查,他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

據警方稱,小馬的屍體上沒有任何打鬥痕迹,胃中有不少食物酒精殘留,致命傷出在後腦勺,是從樓梯上摔下導致的。除此之外,警方還走訪了周圍的鄰居,這樓里隔音效果差,有什麼動靜都瞞不過,大家給出的回答也很一致,並未聽到過任何爭吵的聲音。

鄰居還說,這個小區沒人交物業費,樓道里的燈壞了很久都沒有人來修,走樓梯的時候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飯。

一句不甚唏噓的「磕磕碰碰」就這樣無不諷刺地為小馬的死畫上一個不清不楚的句號。

更重要的是,謝青寄不可能對謝然撒謊,既然他說老喬沒有把小馬推下去,那就肯定沒有。

謝然從小馬臨死前的話中隱約猜到了什麼,但他不願向謝嬋和謝青寄證實。

在處理完小馬的後事後,謝青寄回到學校辦理休學,謝然則徹底把公司交給了瘦子搭理。

交接那天謝青寄也在,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在瘦子期待的目光下打開,把那枚印有「總經理」頭銜的名牌別在瘦子身上。

瘦子受寵若驚:「操了,還以為是個大區經理,沒想到居然是總經理,然哥,我當總經理,那你當什麼啊?」這話一出就有點難過,謝然今天過來端的是道別的架勢,大家走的走散的散,當初一起辦公司的幾個元老,就只剩下這兄弟倆了。

謝然一拍瘦子的肩膀,在他傷感的目光下從謝青寄書包里掏出另外一個帶有「董事長」頭銜的名牌,謙虛地戴在身上。瘦子瞪大眼,笑着罵了句操,他笑着笑着就哭了,怔怔地看著名牌,說這個頭銜應該屬於小馬。

謝然和謝青寄對視一眼,沒再說什麼,謝然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這個他和小馬還有老喬一手奮鬥出的地方,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走的時候也只有謝青寄陪着。

買的房車在今天交接,謝青寄帶着謝然,在把趙高託付給謝嬋之後正式上路。

第一站去的是臨省,謝然直奔目標,直接把車開到了齊明家,去的時候沒提前打招呼,又在齊明家裏看到了那個「教化學」的。這人大熱天穿着個西裝往齊明身後一站低着頭也不說話,吃飯的時候更是詭異,齊明叫他坐他才坐,齊明叫他吃他才吃,謝然同他搭話,問他熱不熱啊,把外套脫了吧,這人也不吭聲,徵求着看了齊明一眼。

齊明正在和謝青寄說話,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人又叫了句「主人」,齊明才把頭轉了過來,說他今天很乖,獎勵他晚上看報紙,說罷,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和謝青寄說說笑笑。

謝然:「……」

四個人開着房車花了一周時間把臨省好玩的地方轉完,道別齊明后,二人開車一路往西南方向走,下一站是廣西桂林。

謝青寄報了個當地的旅遊團,玩漂流的時候見謝然有點發憷。

漂流的終點是一處水潭,二人跟導遊約好在那裏等著,大部分來漂流的外地遊客都是拖家帶口出來旅遊,大人帶着小孩在潭裏游泳撲騰,拿着水槍亂噴打鬧。

謝然坐在旁邊泡腳丫子,見謝青寄半身泡在水裏,小心翼翼地護在自己周圍,他忍不住調侃:「我只是害怕那種毫無準備突然落水的感覺,又不是真的怕水,真怕水,我這些年還洗不洗澡了?」說罷,像是為了證明一般,突然橫著任自己拍進水中,激起半人高的水花。

這下謝青寄從頭到腳徹底濕透,抹了把臉急忙去撈謝然,誰知謝然用狗刨劃了兩下,接着潑水而出,一把摟住謝青寄的脖子,得意道:「看見沒,真不害怕。」

他不顧周圍人的目光,親昵地和謝青寄抱着。

旁邊傳來聲驚呼,有位女遊客慌忙捂住兒子的眼睛,避之不及地遊離這對沒臉沒皮的狗男男。

然而謝然對狗男男這樣的稱呼顯然要貫徹到底,別人的目光越是熱烈,他就越不在乎,幾乎是纏在謝青寄身上,謝青寄面色微紅,謝然還以為他要把自己推開,然而下一秒卻被抱緊了。

謝青寄在他耳邊輕聲道:「害怕也沒關係,我抱着你。」

漂流結束后,二人開車離開廣西,謝然臨時在地圖上找了處房車營地,指揮着謝青寄開了過去,說要休息休息。

謝青寄打着方向盤有點不理解,卻還是照做。

「訂的民宿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你要是累了先上床休息一下,到地方了我叫你。」

話音剛落,謝然的一隻手就摸了上來,放在謝青寄的大腿根上,哄道:「休息休息。」

謝青寄的喉結動了動,突然明白了謝然說的休息是哪種休息,他一下就有點受不了,小聲叫謝然把手拿開,輕聲埋怨,說他還在開車呢。

謝然聽着謝青寄這聲尾音的「呢」,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喜歡看對象撒嬌,對着謝青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這麼矜持,跟我強迫你一樣,等下比誰都凶。」

謝青寄的臉更紅,他一腳油門,默默提高車速。

半個小時后,謝然躺在床上被扒光了衣服呻吟,他們的房車採用上床下桌的構造,留給謝青寄發揮的餘地不多,做愛的時候沒辦法直起腰,每次都得壓在謝然身上,或是側躺在他背後插進去,用這樣的姿勢幹了一會兒后謝然就覺得不過癮,叫謝青寄把陰莖拔出來。二人姿勢頓時對調,換成謝然壓在謝青寄身上,他一手向下伸,撫摸著謝青寄濕滑黏膩的陰莖,接着壞笑一聲,把上面屬於自己的體液盡數抹在謝青寄結實的胸口上。

他握著陰莖緩緩坐了下去,被謝青寄抱住屁股一下下猛頂進來,他親吻著謝青寄的喉結,又吻他的嘴,聽着弟弟粗聲壓抑的喘息,硬挺的陰莖被擠壓在兩個人硬邦邦的腹肌間,不斷隨着謝青寄頂撞地動作摩擦著,毫不費力地就把謝然給干射。

謝然還真說對了,他家謝青寄在床上真的凶的要命。

從廣西離開后,他們借道貴州打算去四川,再從四川去西藏,這是謝青定下的最終目的地,這趟旅程二人有商有量,唯獨最終目的地謝青寄尤為堅持,只說去西藏有事要做。

貴州這地方謝然雖這輩子沒來過,但上輩子早就呆膩了,本來不打算停留,可謝青寄卻說想在謝然生活過半年的地方看看。

於是幾天以後,貴州某處山腳下的村寨里來了一對奇怪的兄弟,弟弟不怎麼愛說話,哥哥卻話很多,明明以前從沒見他們來過,也不是哪個村民的親戚,可那個做哥哥的卻對這個地方熟悉的很,見誰都能叫的出名字,還知道村長吃花生米時從不搓皮這樣的怪癖。

他們在這裏住了一個月,臨走前去告別房東。

房東是一位上年紀的太婆,平時沒事笑呵呵的,總是抱着一隻貓在廊下曬太陽。

他們進去的時候發現太婆居然在哭,謝然看得於心不忍,問她怎麼了。太婆自己寡居,根本無人可以傾訴,謝然一關心她,她就哭得更凶,只說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些糾紛,房子過給他,可老娘卻不養了,現在已經鬧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可她哪裏懂這些。

說罷,又進屋拿了些土特產,叫兄弟倆路上帶着吃。

謝然看着太婆轉身進屋的背影,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謝青寄。

「想幫就幫。」

謝青寄抿著嘴沒有吭聲,腦中儘是馬阿姨在醫院一句句聲嘶力竭的質問,說他不是學法律的嗎,不是要當律師嗎,為什麼要幫一個殺人兇手說話。

「算了……」

謝青寄輕聲道。

謝然知道因為老喬的緣故謝青寄在這方面有了心症,不再勉強他。二人道別太婆,繼續上路,謝然見謝青寄心不在焉,體貼地主動攬過方形盤,開車的時候時不時瞄謝青寄一眼,發現他弟正拖着下巴看着窗外發獃,窗外風景一路倒退,映在謝青寄漠然的雙眼中。

謝然煞有其事地嘆口氣。

「哎,真可憐啊……活了一輩子到老了房子被兒子騙走,一個老人家,估計連律所大門在哪裏都不知道,真可憐。」

謝青寄看他一眼,謝然討饒道:「行吧,我不說了,你自己做決定,你哥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耐操又掙錢,你就算大學讀到一半退學哥也養得起你,不願意當律師就不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謝青寄又把頭扭了回去,嘴角綳著,有點不高興。

二十分鐘后,謝青寄嘆口氣,說有東西忘太婆家了。

謝然微微一笑,沒有戳穿,乾脆利落地一打方向盤,調頭開了回去。

二人又在貴州多住了一個禮拜,謝青寄幫太婆聯繫了當地的法律援助,還親自幫她寫了訴狀,一切都安排好以後才放心離開,開向四川。

三個月過去,旅程轉眼過半,四川路險,一向不吵架的兄弟倆居然因為誰開車而發生了摩擦。

謝然喜歡開快車還沒耐心,謝青寄不放心不讓他開,謝然心疼謝青寄一連開了那麼久,無所謂地說了一句:「反正過幾個月才死,現在肯定開再快的車都沒事。」

謝青寄臉色一下就變了,盯着謝然,接下來的四個小時的路程里沒再吭過一聲,方向盤也沒給謝然摸一下。

罪魁禍首知道自己闖了禍,一路使勁渾身解數想把謝青寄給逗笑,什麼法子都用盡了,他弟卻突然變成一個冰塊,不為所動地看謝然表演。最後謝然沒辦法,想到刷微博的時候看到說男的只要一聽到對象要看自己手機保證反應激動。

謝然走投無路,抓起謝青寄的手機虛張聲勢道:「小謝,我檢查你手機了啊,我看你微信聊天記錄了啊。」

謝青寄毫無反應,冷漠地盯着前方路況。

謝然無奈,但他還真的對謝青寄的手機有點好奇。

他弟平時不愛刷娛樂軟件,發微信也不用表情包,標點符號都沒用錯過,他一直覺得謝青寄這樣的人用智能手機就是浪費,結果打開相冊嚇了一跳,他弟相冊里居然偷拍的自己的照片,或者是存下了謝然發在社交軟件上的自拍。

可謝青寄做的遠不止此。

別人朋友圈裏的謝然他也存了下來。

除此之外,謝青寄相冊里還有很多和謝然有關的截圖,謝然發朋友圈抱怨油價漲了開不起車了,發微博抱怨甲方是個大傻逼,偶然拍下做糊了的菜,抱着趙高出鏡的一隻手,這些點點滴滴都被謝青寄存了下來。

謝然一下就無所適從,他眼睛有點熱,慌忙退出相冊,再看不下去了。看着外面緩了好一會兒才按捺住心中翻湧的情緒,低頭繼續看的時候在一個合併文件夾里發現了一個倒計時軟件。

他弟的手機里除了自帶軟件,就只下載了微信、支付寶、炒股軟件,這個倒計時程序簡直格格不入,還特意被他藏在這樣的角落裏,謝然有點搞不懂了,這到底是想看見還是不想看見?!

謝然懷着巨大的好奇心,打開一看,下一秒便愣了。

主頁置頂着一個還剩九十多天的倒計時,而最終結束的日子謝然非常熟悉。

——是他上輩子跳海自殺的那天。

自從小馬死後,三個月的路程中二人從沒提過謝然的未來,他們珍惜當下,把每一天都當做是最後一天來過,彷彿只要不開口,就真的沒有遺憾;彷彿只要不開口,這段旅程就永遠不會結束。

可這刻意忽略藏在內心深處的擔憂終於隨着謝然一個無心的動作而被猝不及防地揭開,血淋淋的擺在謝然眼皮子底下,化作陣陣鈍痛,化作沙漏里不斷落下越來越少的細沙,化作時鐘走動時步步緊逼的倒計時。

謝青寄見一直歡騰的謝然突然不鬧了,他分心一瞥,看到手機上熟悉的界面,面色一變,把手機抽走,生硬道:「隨便下着玩的。」

謝然嗯了聲,沒再吭聲,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兩個小時后,二人到達預定的民宿。這民宿謝然當初跟着司機送車的時候來住過幾次,因此和老闆很是熟悉,吃飯的時候謝青寄還有點不高興,謝然低聲哄了他幾句,謝青寄有點不自然道:「沒生你氣,就是有點跟自己過不去,我回屋安靜一會兒。」

他起身回屋,謝然無奈嘆氣。恰好這時老闆從二人身邊路過聽了一耳朵,他是過來人,一看就知道是小兩口鬧彆扭,幸災樂禍地問謝然怎麼還把人給惹生氣了。

謝然嘆口氣:「說錯話了。」

老闆感慨道:「跟我一樣禍從口出啊。」

他坐下同謝然聊天,謝然這才知道為什麼老闆至今單身。他原來有個女朋友,有次兩人吵架,女友一氣之下跑了出去,老闆在一個十字路口追上她,結果迎面開來一輛失控的貨車,女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把他推走。老闆感慨道:「剛開始的時候想不開,想着跟她一起死了算了,但後來一想,這條命算是她給的,不能辜負了。」

謝然笑了笑,低聲道:「希望以後我們家那個也能這麼想。」

他聽得入神,沒察覺背後的腳步聲,謝青寄去而復返,在屋子裏呆了一會兒就有些後悔,結果下樓找謝然的時候就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謝青寄沒出聲,站在樓梯口默默聽着,他又聽謝然問老闆,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只能活一個人,他會怎麼選擇。

老闆想了想,誠實道:「你現在問我,那我肯定說希望活下來的是她,但事到臨頭誰又知道,就像那輛車衝過來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嚇傻了,她的第一反應卻是把我推開。」

謝然沒再吭聲,兩個男人沉默著碰杯。

謝青寄背靠在牆上,握緊了自己的手機,又一言不發地回屋去了。

從這天以後的旅程中二人沒再吵過架,謝然也沒再提過什麼死不死的事情。

他們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在一個個窮追不捨的倒數日裏苦中作樂。

旅程的最後一站是位於拉薩瑪布日山的布達拉宮。

不曾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到拉薩的第一天兄弟倆就因高原反應雙雙病倒,在賓館里躺上三天。

謝然抱着個氧氣瓶不撒手,病著還不忘調侃謝青寄,問謝青寄現在還有沒有力氣爬起來干他。

他弟死狗一樣躺在旁邊閉目養神,聞言輕飄飄地看了謝然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叫謝然發憷又期待,裝腔作勢道:「我錯了,真錯了,沒別的意思,就是關心關心你。」

三天後謝青寄身體適應,精神抖擻地爬起來,當天晚上讓謝然吃夠了苦頭。

謝然因為管不住自己的嘴,又在床上多躺了兩天,等真正下床出賓館大門已經是到達拉薩一周后。

街上有不少賣商品的小販,謝然買了個轉經筒,被謝青寄一路拉着往布達拉宮走去。在滿頭五彩經幡下,謝青寄停了下來,在謝然的注視下直挺挺地下跪,磕了一個等身長頭,接着站起走一步后,又跪下磕等身長頭。

他就這樣一步步上山,每磕一個,手裏的轉經筒就轉上一圈。

謝然問謝青寄許的什麼願望,謝青寄表情虔誠,肅穆地看着高遠廣闊的天空,平靜道:「希望你身體健康。」

謝然沒再吭聲。

他們在拉薩住了一個月,謝青寄還跟着藏民學會了騎馬,那馬野性難馴,一開始謝青寄還駕馭不了,幾天下來已經能夠騎着馬跑上一圈,謝青寄騎在馬上,風烈烈而來,回頭一看謝然的身影越來越小,他心中突然一空,將那馬口一勒,隨馬平治的肆意自由戛然而止。

謝青寄心甘情願地回到了謝然身邊。

為期近半年的旅途就這樣結束在謝青寄美好的奢望中,回去的路上謝然突然道:「我陪着你瘋玩了半年,公司里的生意都沒管,回去以後你好好讀書,我好好賺錢。」

聽着謝然用平靜尋常的語氣規劃着可能並不存在的未來,謝青寄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他只沉聲說好,還順着謝然的意思往下接話,說半年不見趙高,回去的時候給它買點貓糧。

謝然笑道:「估計半年沒見都不認識我們了。」

「會認識的,以前你一走七個月,趙高不還是照樣認識你。」

「它那明明是記恨……」

謝青寄忍不住笑,只是那笑容隨着前方不斷落入地平線的太陽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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