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

第1章 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

第1章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的輪迴

如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那寧願大家在席上一直吃,

一直吃,直到撐死為止。

還記得有一首歌這樣唱道:「那一年的花季那一刻的呼吸,那一生的旅行因為你動魄驚心,我不是很聰明我以為我可以,守護你一直到最後一絲呼吸,我只是沒發現故事已結局,你早已離去我還在堅定。」

言星一中的高三學生已經放了複習假,不過還有人藏在如小山一樣的書堆後面計算着數學題。教室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風扇轉動的聲音,有人跑到天台上歇斯底里地叫喊,有人手裏握著一張腥紅的試卷捂著嘴巴鑽進廁所里嚶嚶哭泣。

在他們的樓下,那些低年級的學生還在做着快快長大的夢,在老師的視線盲區里傳著畫上笑臉的紙條,走廊里幾個穿着背心短褲的少年你追我趕地打鬧着,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

把畫面旋轉一百八十度后,在離學校這片是非之地十幾公裏外的一座山林上,幾個高三學生正在歡天喜地地野炊。

「尹安東!你都烤煳了!」扎著辮子的藍眼睛女生正在不停地搖晃男生的雙手,火苗燒得很旺,發出呲呲的聲音。

「這是香腸,得多烤一會兒,不然熟不了。」男生解釋道,把手裏已經熏黑的香腸翻了一圈,結果「咔嚓」一聲,竹籤從中間斷開了,一整塊香腸直接掉進火堆里。

「哎呀,我的香腸!」男生用手一抓,結果被燙得縮了回來,隨手就抓起身邊的一個本子準備把香腸給刨出來。沒有疑問的,火苗直接把本子給吞了,然後燒得更旺,男生一個激靈碰倒了圍着火堆的磚頭,於是連着旁邊的報紙和雜草一起燒了起來。

「啊啊啊……」兩個人同時大聲尖叫。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端過來一盆水,「嘩啦」一聲把火給滅了,不過裏面泡著的土豆和藕片也一起倒了出去。

「你們在幹什麼!」中年男人把眼鏡摘下來,嚇得出了一頭汗,「想放火燒山嗎?」

「哈哈哈。」一男一女也跑了過來,其中那個BOBO頭女生捂著肚子笑着說:「海鏡,都跟你說了尹安東這隻土撥鼠不可靠,他不是燒烤,他是自烤啊,哈哈哈。」

「夏天,我現在就把你烤了!」那個叫尹安東的男生倏地站起來,漲紅著臉朝BOBO頭女生撲了過去,夏天尖叫着「江湛救我」就跑開了。

最終他們的「背陰山兩天一夜減壓行」就在這支小插曲里漸入佳境了,他們只是想暫時忘記自己身在高三的事實,或許也是想給彼此一個契機來梳理這幾年冗雜的回憶。總之,幾個在同一顆星球上的朋友,總能碰撞出各種各樣的火花。

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從越野車的後備箱裏拿出一堆餅乾、果凍、麵包,又拎出一桶自己做的奶茶當做大家的晚餐,空地上,夏天的媽媽跟一個中年婦女在一起固定帳篷。

「喏。」尹安東遞給藍眼睛女生一瓶雪碧然後坐到她身邊。

「你說……」女生接過雪碧眨了眨眼,瞳孔閃著幽藍的光暈,「萬一我考不上本科怎麼辦?」

「就上專科唄。」

「那萬一專科也考不上呢?」

「那就別讀書了,在家玩,等着我尹安東養你。」男生拍著胸脯說。

「不行……」女生說,「我不能給你任何可能拋棄我的理由,何況女人沒文化跟美女胸小是一樣一樣的。」

尹安東粲然一笑,臉頰上露出深深的酒窩,抱住女生的肩膀說:「你這個大胸美女,誰捨得拋棄呀!」

女生連忙推開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身後的大人們。

入夜後天上的星星全部鑽了出來,在夜空中鋪成一條發亮的河,這是在言星城裏無論如何也看不見的壯觀景象。

一群人圍坐在帳篷邊談天,周圍放着啤酒、瓜子和飲料。山上吹來的風帶着夏日的青草香氣,侵入皮膚的溫度涼爽適宜。

「你說雙子星在哪呢?」夏天躺下來,頭枕着雙手問。

「對哦,這裏有這麼多星星。」叫江湛的男生搭著腔。

藍眼睛女生喝了一口橙汁,說:「你們是白加入星座同好會啦,天上的星座其實有八十八個,用肉眼怎麼可能分辨得出來,不過,只要你願意想像,就可以將它們組成你喜好的形狀。」

「海鏡。」中年男人叫藍眼睛女生。

「嗯?」

「還記得我們剛來言星時,你搬了兩大箱的星座書,可迷它了。」

「她連交朋友談戀愛都要看星座呢,太瘋狂了。」夏天別過頭朝海鏡使了個眼色。

「藍叔叔,還記不記得當時三班那個娘娘腔,要不是被他們班男生偷看了日記還不知道要偷偷喜歡海鏡多久呢,那些男生都欺負他,不過還是海鏡心腸好,說他不是獅子座把人家委婉地拒絕了。看來痴迷星座也是有好處的嘛,啥理由都可以編,哈哈。」江湛也在一旁檢舉海鏡道。

尹安東突然噴了一口飲料出來,眼圈都被嗆紅了,稍一回過神他就幫海鏡說:「江湛你就跟夏天一個鼻孔出氣吧,你別忘了是誰天天被夏天馴服得像頭小麋鹿一樣,人家說一他不敢說二的,結果那次被開除之後,那個情書哦,天天幾十封地飛,估計郵遞員看見寄信人與收信人的名字都快得青光眼了吧……」

江湛在一旁做作地咳嗽了兩聲,還好夏天的媽媽是個單線條完全看不出一點端倪,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估計還在想這是誰家的小孩,竟讓人如此不省心。

「尹安東,你來勁了!」江湛站了起來,抓起身邊的一個塑料瓶就往尹安東身上丟,他也叫囂著,「貌似有一位姓土名撥鼠的小男生,當初追海鏡的時候別的沒有,胃口最大,自己的菜吃不夠還要吃人家海鏡的,弄得海鏡每周的飯錢蹭蹭蹭地漲,藍叔叔還以為她在學校養了頭豬呢!」

「還有還有,他在那場籃球比賽里不僅輸給了外校還被人搓傷了小……brother。」

「哈哈哈。」笑聲迴轉在背陰山的上空,如果背陰山上住了精靈,那它們一定是願意被這些孩子們吵醒的,因為經歷了亘古的寂寞與孤獨,終於在漫長的夜晚有了陪伴,它們一定會用盡全身的能量庇佑這些充滿了愛和夢想的孩子,不論是飛揚跋扈還是單純幼稚,他們都是這顆星球上最快樂的人,擁有快樂的人,都值得被祈禱。

大家聊得盡興,一瓶接着一瓶灌起酒來,大人們也沒有干涉反而積極加入,跟着幾個學生把回憶的戰線拉開好長。最後,時針分針並肩跨過午夜零點,三個大人蹣跚地鑽進各自的帳篷里睡了,幾個好朋友還在放浪形骸地在山邊大叫道:「去你的高考!去你的畢業!」

他們拎着酒瓶唱着五月天的《而我知道》哭成一團。

「而我知道我們曾天真地一起哭和笑,而我知道放開手但不知道怎麼忘掉。」夏天撕心裂肺地吼著,鼻涕跟着進了嘴巴。海鏡抓着她的衣領,流着眼淚問她:「你說你去意大利幹什麼……你就是想……趕快甩掉我們幾個……對吧?國外有什麼好,能讓你看那麼多漫畫嗎?那些……體毛多得跟穿着皮大衣一樣的外國佬能激發你的創作欲嗎……」

「我他媽想走嗎我!」夏天指著帳篷里醉倒的媽媽嚷嚷道,「你去問她啊!」

「夏天……我不想畢業。」海鏡哭得越來越厲害,辮子已經散開成了長長的披肩發。

「我也不想畢業……我不想離開……為什麼大家要離開?」江湛轉了一個圈,眼淚像開了閥的水龍頭不住地往外流。

「你說這人生到底是什麼玩意,好不容易碰撞在一起,連話都還沒說夠就要畢業了,這高中過得比我打籃球時過得還快啊,它怎麼不再快一點乾脆大家抱在一起老死算了。」尹安東把酒瓶丟到空地外的草地上,兩手抓着夏天不停地搖晃,帶着哭腔問她,「你說為什麼,我問你為什麼?」

夏天被尹安東搖晃着,胃裏一陣翻滾,於是跑到草堆邊把一天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心裏像被錐子刺穿了一樣疼。其他三個人也東倒西歪地走過來,尹安東在夏天面前晃來晃去,還在哭着追問剛剛那個問題。

「你他媽能不能別哭了?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啊!」夏天試圖推開他,結果一個踉蹌撲到海鏡身上,兩個人一起栽到草堆里,哭得更厲害了,「能不能不哭了,我……我他媽的哭噁心了!」

江湛和尹安東想過去拉他們,結果兩個人沒站穩,也重重地摔了下去。四個人躺在地上哭,都不願意起來,嘴裏吐完了這十幾年來所有的髒話,流出的眼淚似乎能匯成一條河,叮叮噹噹地順着時間的脈絡流下。

書上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趟匆匆的旅行,而途中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們身上貼著不同的標籤,如果你能遇見跟你來自同一顆星的人,那麼你們就會成為朋友,或者再靠近一點,變成戀人。可是生命不是永遠活在過去,總會被時間催促着繼續走,等你邁開前行的步子走了好久的時候,回頭才發現,那些同類星上的人突然都不見了。

夢裏他們來告訴你,對不起,我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因為你總要長大學會一個人生活,而在未知的下一站,一定會有新的同類取代我們,來給你更多的溫暖。

其實是很狗屁的理論。

因為再下一站的人也會離開你,然後再告訴你,下下站還會遇上更溫暖的人,等走到終點的時候,竟然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如果能幸福地活在過去,那寧願不要未來。

如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寧願大家在席上一直吃一直吃,直到撐死為止。

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的輪迴?

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尹安東被尿脹醒,他晃了晃發漲的腦袋讓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下。身邊的草地上,夏天抱着海鏡靠在江湛身上睡得很死,尹安東醉意未消,昨夜哭乾的淚水把睫毛粘在一起睜不開眼睛,蒙矇矓矓的視線里是一片烏黑的紅色,一定還沒有天亮。他晃着身子繞到帳篷後面,剛拉下褲鏈,一股強烈的濃煙味沒有預兆地鑽進鼻子裏,被嗆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從來都沒有聞過如此渾濁刺鼻的煙味。

他終於清醒了,等他睜大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已經超過了視線所能丈量的範圍和所能承受的恐懼。面前的整片樹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烏紅色的濃煙像魔術師的幕布直接覆蓋住整片天空,紅色的火苗四處亂竄,空地邊的枯草已經全部點燃,通向山下唯一的路也被濃煙籠罩了。

整個世界都變成混沌的黑紅色,背陰山燃起了山火。

三個大人被嗆醒,聽到帳篷外面尹安東的尖叫,等爬出來時也嚇傻了。夏天的媽媽哭着把夏天和江湛叫醒,中年男人顧不上戴眼鏡就衝到海鏡跟前叫她,可她依然睡得很踏實,不願意醒來。

尹安東把自己的T恤脫下來,然後澆上礦泉水捂住海鏡的鼻子和嘴,朝中年男人的耳邊大喊道:「藍叔叔,我背海鏡,你快帶大家找出口!」

漫天的火勢越來越烈,樹木被燒得發出此起彼伏的斷裂聲,四周的哭喊也瞬間交雜在一起,整個世界都亂了。

「難受……」海鏡醒了,半夢半醒之間看見尹安東頭上的汗水和身旁熊熊的大火,止不住害怕大聲叫了出來。

「海鏡,別怕,有我在。」尹安東光着身子,不顧被火灼傷的疼痛,背着海鏡跟在江湛後面。

山火順着空地旁邊的雜草燒過來,那輛越野車就停在旁邊。

「趴下!」只聽見一聲渾厚的男中音傳來。

在海鏡的世界裏,從來沒有經歷過驚心動魄,安靜得有些孤單。困難總是還沒到就被叔叔先擋了去;不顧一切的時候,就先被朋友說教一通;想像壞學生一樣抄抄作業、談談戀愛,剛產生這樣的想法就會被老師叫去辦公室訓話很久很久。有時候她就想,這些保護會不會來得太滿,滿到自己的世界都已經盛放不下,或許真正需要的僅是那少數一點的溫存。

不是每一個女生都想做公主,公主會被惡毒的巫婆陷害,被有錢的大姐欺負,會經歷好幾個世紀的沉睡才能等來她的王子,海鏡不想繞那麼多圈子最後成為別人生活里的主角,她只想做自己的主角。

爆炸之後的轟鳴聲像是精神病院裏半夜痛苦的嘶吼。

——哀鳴后的絕望。

海鏡被中年男人拉起來,她的腳已經軟了,癱在一塊石階上,不遠處的野花變成紅色的太陽,又瞬間被燒成灰燼。她絕望地大張著嘴四處張望,臉上滿是黑色的煙塵,濃煙把眼前的世界液化成一道一道的波浪,她看見尹安東,夏天和江湛倒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土堆里,周圍的樹木和花草正在拚命地燃燒。

她哭喊著跑了過去,跪在他們面前。

突然夏天伸出一隻手抓住海鏡,手臂已經被燒得變了色,可愛的BOBO頭被火焰燒去了一塊,光禿的頭皮泛著滿是鮮血的傷口,她掙扎著朝海鏡吐出兩個字:「救……我……」

海鏡哭了,淚水把臉上的灰塵劃出一條淺色的痕迹。又是一聲爆破,一棵大樹從天空中筆直劃下來擋在了中年男人和海鏡中間,大火順着樹榦蔓延到身邊的草堆上,海鏡看着飛速逼近的火勢,她想也沒想就抬起尹安東的胳膊。

然後,掙開了夏天。

山火隨着大風以不可預料的態勢翻騰起來,整個背陰山的樹林全都融進了火海,燒焦的大樹一棵一棵地飛過來壓住山路。在暗黑地層里的怪獸窒悶着迫切的願望,藉著蜿蜒的星星之火出逃,吞噬了整片夜空還有無辜的人類。

山火,原來是難以熄滅的。

海鏡拉着尹安東,兩個人不知道穿過多少火焰,尹安東裸露的皮膚被火苗燒黑,稍微一用力傷口就帶着血肉立刻崩裂開來,他把海鏡架在腋下,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張巨大的屏障保護身下心愛的女生,他咬着牙,喉嚨里吞吐著渾濁的空氣。

終於,他們跑到山腰邊,但腳下卻是一片蒼茫的深淵。

——是不是大家都死了,才可以結束這孤單的輪迴?

我們可以在那個離夏季最遠的地方,不用省早飯錢去買票看喜歡的偶像的演唱會,可以在平安夜裏一邊哭一邊看絢麗綻開的煙火,可以成立喜歡的社團,可以不用做寫不完的家庭作業,不用想着考試作弊會不會被逮。

沒有草長鶯飛,沒有流汗的青春,沒有老師,沒有壞人,沒有秘密,沒有眼淚,沒有猜忌和欺騙。我們終於可以不被限制地深吻,然後經過漫長的沉睡,最終大家能夠永遠在一起。

可是,當我真正能觸碰你的時候,我怎麼退縮了呢,我怎麼不想死了呢。

在最後一個夢裏,海鏡夢見自己被推下山,而餘下的那幾顆綠色的老樹,也終於被染上紅色的紗綢,哀嚎了一聲跟着倒了下去。

終於,世界歸於平靜。

「海鏡。」

「……」

「藍海鏡。」

「嗯?」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是嗎?」

「……是」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是嗎?」

「是……」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是嗎?」

「是……吧……」

而我知道,我們曾天真地一起哭和笑。

而我知道,放開手但不知道怎麼忘掉。

而我知道,這一切我全都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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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眼睛裏的海:紀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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