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八章千紙鶴(9)

58.第八章千紙鶴(9)

就在幾天前,我接到一個南方女孩打來的電話,她講述了她的一個好朋友的況,她說那女孩一直有自殺傾向,因我的小說里也常常愛寫到自殺,所以她說她把我當成心理醫生,打電話來諮詢一下。***

在電話里我拿不准她所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就是她自己,在敘述的過程中她始終用的是第三人稱,她說,她非常非常地孤獨,與周圍環境格格不人,因為她周圍的人都是那麼平庸,猥瑣,無聊,成天為了一點小事相互使絆,互相攻擊、嫉妒、拆台甚至陷害,她覺得活得很沒意思,她常愛看書,有時候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沉浸在書的氛圍里,思緒縹渺,神恍惚。她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無法與人相處了。

一個人如果按照書中的標準來套現實生活,那麼百分之百註定你是要失敗的。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們都很熟悉的那古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誰也沒有想到這流傳廣遠的句子竟然是一句誇張,據多次到過內蒙和新疆牧場的人說,好像沒有一個地方的草能高到藏得住牛和羊的。也就是說「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樣的句子雖然很美,但在現實生活中卻是見不到的。

談到文學作品的真與假,就我個人寫的作品來說,小說是百分之百虛構的,有的人寫小說可能還能找個人物原型,而我小說中的人物是絕對不可能找到什麼原型的。散文、隨筆按說都應該是真的,我記得三毛在她的文章中常常強調她寫的東西全都是親身經歷,都是真的,這也是引起別人「考證癖」的一個原因。我寫散文也大都是寫親身經歷過的真人真事,應該說都是「真」,但文字畢竟不可能像鏡子那樣還原事實,文字只可能通過一個角度來寫,不可能「全景照相」,另外寫文章的人所要寫的東西是有取有舍的,他只寫他想寫的那一部分,比如說我今天要寫一篇快樂的文章,我就得找高興的事寫,不可能把我今天遇到的倒霉事也擱進去。

§§§第十二節蜜月列車向南

列車向南開去的時候,我們對面坐着一對老人,他們是一對老夫妻,神卻很木然。

「大概他們已經把一生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吧?所以現在只好乾坐着了。」我的朋友阿咪一邊喝着可樂,一邊自說自話地評論說。

旁邊那對新婚夫婦用草帽蓋着臉,兩人擠作一處,兩隻手也是拉在一起的,嘰嘰噥噥躲在草帽後面說着悄悄話。「一定是去度蜜月的。」阿咪咬着我的耳朵說。那對新人聽到了,滿臉通紅地沖着我們笑,我們也笑,大家都笑。只有對面兩位老人神漠然。

就在這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事的兩頭:婚姻的起點和終點。蜜月只有一次心相守卻是一輩子的事。如果日子越過越淡白頭到老倒像牢獄一樣是樁挺悲慘的事。我真羨慕那對相親相愛的小夫妻,同時又為少寡語的老夫妻感到惋惜。當年他倆一定也曾度過蜜月吧?手拉着手,說不完的悄悄話。如今話卻像涸泉一樣凝固住了。他們無話可說,靜靜地望着窗外看風景。大片的夕陽從右邊的車窗湧進來,映在老人臉上,映出歲月的流逝留下的印跡。他們彼此相看了一生,知道每條皺紋的來歷。他們長相守望,不知不覺就到黃昏。

天色暗下來,車廂里亮起了車燈。阿咪在泡速食麵。我問兩位老人晚飯吃什麼,他們說我們自己帶着呢,於是就從包里拿出茶雞蛋和烙餅,也同我們客氣了一番,就吃起來。

他們的烙餅很香,茶雞蛋也做得不一般。「都是我老伴的手藝呢」那位老人說,「我吃了一輩子她給我做的飯,還不該帶她出來轉轉?」。

「你們是到南方去玩?」阿咪問。

老人笑道:「按照你們年輕人的話說,是去度蜜月的。」

老伴碰了下他的胳膊肘,怪他多嘴。那位老人卻不住往下說:「我娶她的時候正鬧戰亂,一直說要帶她出來轉轉,這一說就說了四十多年。我老伴一輩子也沒離開過她出生的那個村子,這是頭一回出遠門。」

飯後仍是沉默,兩位老人仍不多。那對新婚夫婦大概是白天的話說累了,早早去睡了。我在微弱的燈光下翻看着一本書。阿咪在聽耳機。到兩個老人睡覺的時候我才現,原來他們只有一個鋪位。卧鋪車廂的鋪位很窄,兩位老人竟若無其事地躺了下去,頭腳相對,合蓋一條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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