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秦穆破例起得很晚,即便神色如常,仍免不了從細節上露出些窘迫來。沈流心知肚明,未免他尷尬,對昨夜的事隻字不提。

秦穆暗自鬆了口氣。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定義兩人的關係。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了獨自生活,工作生活井井有條,人際交往規規整整,每個人都被他放在合適的位置,邊界清晰,距離適度,唯獨沈流是個例外。理智上他知道不該任這曖昧發展下去,當斷則斷,當合則合,可真到了這一步他卻做不到。該冷靜的時候忍不住向那人動怒,不該動搖的時候偏偏又忍不住一再心軟,劃定了的底線一改再改,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該守着哪一條,只能裝聾作啞地默許沈流一再靠近。

沈流並不着急,他知道秦穆還沒想好。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愛恨蹉跎無法用三言兩語說得清楚,心裏的結也並非寥寥幾日就能一筆勾銷。他對目前的現狀很滿足,就像是一個執拗的旅人冒着漫天黃沙尋找記憶中的孤城,走了太遠,尋了太久,瞧見城牆的那一刻都高興得快要發瘋。十年前那場滿城繁花如夢似幻的盛景,只一眼便足以令他牽掛一生。他願意等,對待秦穆他向來有十足的耐心。

於是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扯了「順其自然」來做幌子,保持着這種模糊而微妙的關係。他們住在一起,睡一張床,開熟稔的玩笑,甚至有過一些特別的「互動」,但卻恪守着某種界線,默契地迴避對現狀的解釋,不干涉對方的私事,不強求對方作出改變,也沒有急着更進一步。就像是睦鄰友好的兩個國家,互惠互利有來有往,但主權完整互不干涉。他們不是第一回同居了,彼此的生活習慣都很熟悉,相處起來毫無隔閡,唯獨有一件事略顯尷尬——秦穆另有sub。

前段時間陸程忙着處理藥材基地的事,眼下事情解決了便主動來約秦穆。收到消息時秦穆正坐在沈流接他回家的車上,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沈流。」

「嗯?想好晚上吃什麼嗎?」沈流一面開車一面問。他住了大半個月,不但摸清了K城的大街小巷,連各種有特色的餐館、酒吧、影院都記熟了,比導航還好用。「我聽你們前台的小姑娘說福興路新開的泰國菜不錯,環境也好,有興趣嗎?」

「陸程約我吃晚飯,我答應了。」

沈流微微一怔,沉默了幾秒,表情自然地說:「好,你們約了哪兒?我送你過去。」

「北山街口。」

車子右轉,停在路口等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過了馬路才緩緩開動。「是家西班牙餐?」

「我好像看過,那家評分挺高。你先嘗嘗,如果好吃下次記得帶我去。」

「好。」秦穆答應了,問,「你晚上吃什麼?」

沈流笑起來:「你還擔心我餓肚子么?」

秦穆看他一眼,沒說話。

待送到了目的地,沈流問:「等會兒需要我接你嗎?」

「不用。」

「好,估計你不會很早回來,我就自行安排了。」沈流面帶微笑地與他道別,不忘加一句「玩的開心」。

秦穆:「……」

他們倆之間,這種祝福,怎麼聽怎麼彆扭。

餐廳名叫Mustache,服務生都是附近大學的留學生,中文有些蹩腳,但十分熱情。菜色用料講究,擺盤精緻,味道也很不錯。這是秦穆第一回應約在公開場合與他見面,陸程特別高興,滿滿當當地點了一桌子。

今天的秦穆與以往見面時的肅然清冷不同,顯出幾分隨意和放鬆來。襯衫領口開着兩粒扣子,胳膊搭在桌邊,長腿交疊側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陸程覺得連他眼裏的光都變得柔軟起來,顯得愈加性感,忍不住低聲喚道:「主人。」

「公開場合,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秦穆說。

直呼其名。

陸程莫名激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打了好幾遍腹稿,開口時聲音不覺變輕了:「秦穆。」

男人彎了彎唇,慢條斯理地將那盤燴牛舌切好遞給他。

「謝謝主……您。」陸程受寵若驚,這彎一時半會兒還是拐不過來,窘迫地改了口,將色拉的盤子推過去說,「這個伊比利亞火腿還不錯,您嘗嘗。」

「好。」秦穆試了一塊,肉質鮮美入口即化,配上芝麻菜和油醋汁口感極佳。

兩人聊了藥材基地的修繕工程,聊了未來中醫藥產業的發展前景,還聊了一些經營方面的案例和糾紛。讓陸程意外的是,兩人的聊天過程輕鬆愉快。秦穆不但知識儲備豐足,而且並不刻板,想法深刻又不失風趣,簡直令他着迷。待到上過甜品,秦穆按下手裏的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問:「我們之間的關係差不多有一年半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陸程真心實意地答道:「對我來說,您是完美的dom。」

秦穆笑了起來:「完美只是一種表象。在遊戲里dom需要主導一切,所以我展示給你的一直是強勢冷靜的一面。實際上的我並不總是如此,我也有優柔寡斷和感情用事的時候。」

這是今晚他第二次笑了,陸程有些移不開眼睛,像是被妖精攝了魂的窮書生,鬼使神差就吐露了真心:「我想了解您的所有方面,如果您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是說,我真的很喜歡您。」

這是陸程第一回直白地向他示愛。

秦穆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很抱歉,我無法對你的感情作出回應。起初我接受你作為sub是受方明衍的委託,所以在合約里寫明了與你的關係不以培養感情為目的,你同意了。這是我們之間的關係得以維繫的基礎,而現在……」

「我收回那句話。」陸程聽話音不妙匆忙補救,有些乞求的意味,「我一直都沒有干擾您的私生活,也沒有做任何越界的舉動。剛才是一時衝動腦袋發熱說錯了話,請您原諒。」

「陸程,我要解除關係不是因為你做的不夠好,而是因為有些私人的原因。」秦穆的態度很溫和,「我希望你明白,一段好的感情關係應該是雙方平等的,沒有一方永遠強勢,也沒有一方永遠卑微。你很不錯,無論從性格、樣貌、能力哪個方面來說,你都是值得愛的人,別一直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陸程怔住了,萬般情緒浪濤般湧上心頭,想要壓下去卻顧此失彼,他將眼圈憋得通紅,低着頭平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不該問,但還是忍不住……您的私人原因是那個叫沈流的人嗎?」

秦穆默了默,答:「是。」

「在你心裏,我比不上他。」

「這樣的比較沒有意義。」秦穆緩緩道,「他出現得太早了。」

陸程聽懂了。

那傢伙早早地就住進了秦穆的心裏,而後秦穆將心鎖上了,不讓他離開,也不再給任何人進來的機會。

至始至終自己都只是站在這座圍城外頭的人。

陸程失魂落魄地嘆了口氣,苦笑道:「您以後還會和我見面嗎?」

「短時間內不會。」秦穆頓了頓,看着他黯然的樣子微笑起來,「等你調整好心態,我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再見。所以今天這頓我請,下回你來。」

他要和他做朋友。

這答案令陸程十分意外,目光倏然亮了起來,點了點頭:「好。」

分別的時候,秦穆拍了拍他的肩膀。陸程依依不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這場漫長的單戀終於畫上了句點,他不捨得,卻無可奈何。

秦穆回到家,推門便看見抱着貓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的男人。

沈流沒料到他這時候回來,吃了一驚。像是被老師抓了抽煙的壞小子,本能地有了應激反應。他猛地從茶几上收腿起身,不慎碰翻了旁邊放着的啤酒罐,空的滿的滾了一地,把兩隻貓也嚇懵了。

秦穆的視線從被酒打濕的地毯移到沙發上散落的薯片袋子,再轉到手忙腳亂的男人身上,眯了眯眼。

沈流將地毯擦了擦,掛起招牌微笑來掩飾尷尬:「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這就是你的『自行安排』?」秦穆反問。

沈流難得露出窘迫來,輕咳了一聲:「肚子不太餓,又想看球賽,就隨便對付著吃兩口零食。」

「之前是誰和我說每頓飯都要按時吃,不然會把胃搞壞的?」

「本來想叫外賣,後來覺得……你不在,一個人吃太冷清了。」話里有那麼點兒委屈。

秦穆牽了牽唇角。他早就知道,這廝強壓着佔有慾說着漂亮大度的話兒,心裏恐怕早被醋腌透了。想到自己和陸程在一起,不吃飯喝起悶酒了。

幼稚又好笑。

沈流將空酒瓶子和薯片包裝袋丟進垃圾桶,若無其事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問:「你這時候回來,沒和他做……那什麼?」

「什麼?」秦穆明知故問。

「調教遊戲,你們不是有約定嗎?」

「合約終止了。」

沈流怔了怔,有些錯愕地盯着秦穆。

秦穆也看着他。

兩人對視了幾秒。

沈流彎起唇角。這回是真笑,眉梢眼角都是愉悅:「這麼說,我現在是你唯一的sub了?」

「我正式承認過嗎?」秦穆好笑地掃他一眼,進了廚房,洗過手之後取鍋煮水。

「做什麼?你沒吃飽?」沈流湊過來。

「下面,你吃么?」秦穆自顧自地忙,利落地將青菜切成細絲。

沈流給他繫上圍裙,貼在他耳後曖昧低語:「吃啊,你下面,我都喜歡吃的。」

好好的話硬是讓他說出了歧義來。秦穆耳後又麻又癢,忍無可忍豎起寒光閃閃的菜刀,板着臉道:「滾到沙發上去。」

「遵命。」沈流大逆不道地趁機在他後頸上親了一口,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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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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