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seven (2)

第32章 Chapter seven (2)

第32章Chapterseven(2)

晚上,回到小魚山,我的情緒一直懨懨。

程天佑在廚房裏做快樂的小廚娘,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照顧我的生活。他說,姜生,你知道嗎?為一個人做飯的感覺,確實很幸福。

我看着他快樂的樣子,心情突然難過極了。此時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做了一個怎樣的決定。

這些夜裏,吃過飯後,天佑都會看着我安睡,然後再離開,回到他的房子裏。

此時,他輕輕給我蓋好薄被,看着我緊緊皺着的眉,轉臉對着我的小腹,像個孩子一樣自言自語,說,小姜生,一定要乖乖地聽話,記得跟你媽媽大姜生說說,不要生爸爸的氣了。他不是故意跟媽媽吵架的。

說完,他輕輕關上了燈,在我額前輕輕親吻了一下,才離去。

那一刻,幸虧燈已關掉,暗夜裏,誰也看不到我滿臉的淚水。

我為自己剛剛做的決定而痛苦,而沉痛。我對着天佑離開時的背影,喃喃,對不起,天佑。

對不起,天佑。

但是,請你一定不要恨我。

請你,不要恨我。

我不是不愛它,只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叫涼生的男子,那個在我的生命里待了十多年的男子,就這樣離我而去!

所以,對不起啊,天佑。

44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團支離破碎的血肉,對着我鮮艷而明媚地笑。

很多年後,我已經不記得那一天是什麼日子。

只記得太陽特別的暖。

暖暖的陽光透過冰冷的玻璃照進白色的手術室,空氣中,散發着冰冷如刀的氣息。

手術台上的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陽光很好的午後,六歲的涼生,帶着一身霞光來到了魏家坪。

從此,四歲的我,六歲的他,開始了一生的宿命。

然後,我就在麻藥的效力下,昏迷了過去。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我彷彿感覺到有一隻圓鼓鼓的小手在輕輕地拉我的褲腳,一個小小的孩子跪着爬到我腳邊,幾乎低入了塵土裏,它用最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話,它喊我媽媽。噢,是的,媽媽。

它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明凈蔚藍,尚未沾染過這塵世的灰,它們緊緊盯着我,直視着我,就像兩把利刃一樣,刺入我的心肺。

它說,媽媽,媽媽,你怎麼不要我了?

它說,媽媽,我還好小,我會害怕!你不要就這麼將我丟了,好不好?

它說,媽媽,求求你!多留我六個月,一百八十天,讓我健康地來到你身邊,我會給你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美的笑容的。

它說,媽媽,我保證長大了做最乖的寶寶,不搞破壞,不亂哭。我長大了,會犯很可愛的錯誤,逗你開心的。

它說,媽媽,這個世界好冷啊,我不能離開你,我會死掉的,會被衝下馬桶,會被丟下臭水溝,會有無數的髒東西來咬我。媽媽,我真的害怕,害怕黑暗,害怕冰冷。

它說,媽媽,原來,你真的不愛我了……你那麼愛涼生舅舅,所以,你要他,不要我了……

最終,它漸漸消失在地面上……它說:媽媽,我恨你!

待我從病床上幽幽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眼前是一片的漆黑。

唯一一個響在我的耳邊的聲音是,那個小小的孩子,它對我說:媽媽,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這三個字,連同它玻璃一樣明凈的眼神,形成了一個緊緊的魔咒,緊緊地籠住了我的呼吸。

我帶着支離破碎的身體和這徹骨的疼痛,倉皇地逃離了這充滿血腥和殺戮的地方。

我不敢看這個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怕看見,那個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團支離破碎的血肉,對着我鮮艷而明媚的笑。然後,刺傷我的眼睛,落入我的心中,令我終生不忘,念念心傷。

我從醫院回家的時候,夜已闌珊,昏暗的燈光,就像我的心事一樣,閃爍卻不敢太過光亮。我總是感覺,耳邊有小孩子咯咯的笑聲,但仔細傾聽的時候,卻是小孩痛苦淋漓的哭聲。

有憤怒!有委屈!有怨恨!更多的是不解和無助。

一團小小血肉的委屈和無助。

頃刻間,我突然眩暈得厲害,幾乎昏厥在大街上。那些飄渺的小孩子咯咯的笑聲和哇哇的哭聲,彷彿在我耳邊生了根,任憑我怎樣逃脫,怎樣奔跑,它們都揮之不去!它們就像追命的索一樣,緊緊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彷彿看見了,那冰冷的手術室。

那堆鮮艷猙獰的血肉,它們嘲弄地看着我,看着不負責任的我!

它們再也回不到我的體內,再也變不成一個溫暖的孩子,呱呱落地,搖搖晃晃地長大,晃着小手,撒着腳丫沖我跑過來。

哦,不,它們會變回來的。它原諒我了,它對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這穿流在公路上的車燈一樣迷離溫暖。它在對着我招手呢……我直直地奔向了車水馬龍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銳的剎車聲。

隨後而來的是眾多司機的咒罵聲。

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恍惚了,恍惚著向著那些微微帶着溫度的燈光走去了。

姜生,你怎麼會在這裏?陸文雋從車子裏下來,看着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我,焦躁地問。

哦,這是誰的聲音?

我怎麼辨別不出來了?我的腦袋裏只有醫院裏醫生的話。

……他很嚴肅地對我說,姜小姐,你可要考慮好了。作為RH陰性血的你,如果失去這個孩子的話,以後就可能再也做不成媽媽了。

……RH陰性血流掉孩子的話,以後將會發生溶血性不孕的。所以,我希望你留下這個孩子,這是上天賜給你們這種血型人的獨一無二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我不想讓這裏葬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問過你的先生嗎?你徵求過他的意見嗎?你如果擅自做這個主張的話,我想,這會給你身邊的人造成極大的傷害……

最後我是如何說服了醫生的呢?

……我說,我最親愛的哥哥,他患上了髓性血癌,他是RH陰性B型血,是罕見的熊貓血,十萬分之一的人才擁有這樣的血型,而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最有可能擁有他可以配型的骨髓……我愛這個孩子……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哥哥眼睜睜地從我身邊消失……

就這樣,一切都成了萬劫不復。

陸文雋被我空洞的眼神嚇壞了,他皺着眉頭,將我抱上車,車輕輕地開動起來。他說,姜生,這些天我出差,不在你身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經在車上了。

我沖他傻傻地笑了笑,眼前,面對着我的心理醫生,面對着我最信任的男子,我還有什麼不能傾訴?已經背負了太多的壓抑,我痛苦得幾乎崩潰。我緊緊地看着他,喃喃地說,我的孩子沒有了,我將它殺死了。

車重重地剎住,人重重地前傾。

陸文雋回頭,說,你說什麼!姜生,你再說一遍!

我的眼淚瘋狂地奔流了出來,我幾乎發瘋一樣地嘶吼,像一頭受傷的小獸。我說,是的,是的,我殺死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可是,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否則的話,我無法救我的哥哥。說到這裏,我嚎啕大哭,我說,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他的!不能失去他的!

陸文雋艱難地轉頭,問我,姜生,你是說……你……懷孕了……

我說,是的,我很無恥,我懷孕了。

陸文雋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車窗外的霓虹燈安靜地閃爍著,閃爍著的,還有他眼中明明滅滅的如同淚光一樣的液體。

他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試圖平息我激動的情緒。

但是,很顯然,他的情緒也驟然地激動了起來,他說,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我怎麼會告訴你這個消息,我怎麼會告訴你涼生的病情!我該死!

我傻傻地看着陸文雋莫名其妙的反應,心想,你該死什麼?又不是你懷孕了,你殺掉了孩子。你跟着崩潰什麼?莫名其妙嘛。

那一天,陸文雋的車一直停在路邊,很久很久。他那如春風一樣的眼神,也變得茫然失神。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從他的車上下來的,也不知是如何晃蕩回家的。總是感覺,眼前有一個小孩子,在對着我咯咯地笑,一會兒又撕心裂肺地哭。

我彷彿還看到了程天佑,他低着頭,正在很專心地釘一張嬰兒床,然後,他輕輕地哼著自己粗製濫造的歌——小姜生,在竹籃里睡著了。在竹籃里睡著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鬧,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天佑。

小姜生再也不會哭。

再也不會鬧。

再也不會吵醒了大姜生。

45哦,我知道了,準是肚子裏的小寶寶不聽話了。讓你受苦了,姜生。

我蒼白著臉色回到小魚山,開門的時候,冬菇正好叼著一條魚跳出來,在我面前炫耀。

我苦笑,難道神奇的冬菇會開冰箱了嗎?

這時,我才嗅到,屋子裏飄着一股濃濃的肉香。但是這種感覺,卻讓我眩暈,讓我莫名其妙地乾嘔。

程天佑聽到開門的聲息,便匆匆探頭,略略心疼地埋怨我,姜生,你去哪裏了,這麼晚才回來?我給你打了好久的電話,你都不接。都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這麼貪玩!

天佑說,都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這麼貪玩。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藏着無限的溫柔和寵溺。但正是這種眼神,卻讓我感覺,自己無從逃脫,無從躲藏!排山倒海一樣的痛苦糾結在我的胃裏,我臉色變得蒼白,整個人都飄忽了起來。

天佑匆匆下樓,慌忙地扶着我,說,姜生,姜生,你沒事吧?不要嚇唬我啊。

半天,我才彷彿清醒過來。我喃喃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裏?

天佑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說,我?哦,我怕你擔心我被別的女劫匪給入室強暴了,所以,為了讓你不擔心,我就跑過來了。

忽然,他看了我一眼說,姜生,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壞啊?

我搖了搖頭,說,沒,沒什麼。

天佑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哦,我知道了,準是肚子裏的小寶寶不聽話了。讓你受苦了,姜生。

說完,他就輕輕地將我擁進懷裏,緊緊抱着,不出聲。但是,我卻能聽到他喉嚨里急急的喘息,他像個做錯事了的孩子一樣,對我說,對不起,姜生,讓你受苦了。

他孩子一樣的話語,讓我的眼淚無聲地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微微地一愣,將我扳過來,說,姜生,你有事情?你一定是有事情,告訴我,我來替你想辦法。

我不做聲,只是咬緊了牙齒狠狠地流淚。他溫柔地給我擦拭眼淚,說,你在擔心小九、涼生、小綿瓜,還是……北小武?

我仰起蒼白的臉,看着他有些憔悴的俊美容顏,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整件事情。

天佑說,好了,大姜生同學,我最害怕你流眼淚了,這樣,咱們的寶寶肯定將來是個小哭瓜,那咱們倆不就沒有二人世界了嗎?不要哭了,否則我不跟你玩了,我跟小姜生玩了。說完,就笑着,盯着我的小腹,說,小姜生,大姜生哭了,你有沒有不舒服啊?

啊,什麼?你不舒服?那爸爸來拍拍你啊。說完,他將手輕輕地放到我的小腹上,臉上笑容寧靜,說,小姜生,現在好些了沒有?

在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我驚恐地尖叫出了聲音,彷彿有無數的繩索緊緊勒住了我的頸項,讓我無法喘息。我重重推開了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彷彿他觸碰到了我最不可觸碰的傷口,生生撕裂了我的身體!

我大聲而激動地呼喊,我說,你閃開!閃開!

程天佑一臉錯愕地看着我,說,姜生,你怎麼了?說完,將手溫柔地擱在我的額頭上,看我是不是發燒。

我一把將他的手打開,情緒異常激動。我說,你瞎眼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打掉了你的孩子!你瞎了眼睛了嗎,你還對我這麼好!

程天佑就像木頭一樣,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然後,他沉默了很久之後,喃喃,說,姜生,你餓了。哦,我電磁爐上還煲著雞湯。

說完,他就面無表情地跑到廚房,小心地照看那鍋湯。

我看着他的樣子,心痛到無法自抑。我拉過他的胳膊,說,天佑,你殺了我吧,我對不起你。

他看着我,說,不要說話,我在給你燉湯呢。我聽別人說,女人懷寶寶的時候,要進補的,我不能餓著小姜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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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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