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上一起睡覺

第2章 晚上一起睡覺

蘇如晦想起上鎖的門,想起這小子獨自一人躺在陰冷破敗的廂房裏,登時明白了,江卻邪約莫十分憎恨這樁婚約,更憎恨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想來也正常,世家不乏斷袖之流,男妾夫侍不在少數,只是為了傳宗接代的考慮,必定要規規矩矩娶個女人做正妻。沒想到江家不做人,把兒子嫁給桑家,敷衍桑持玉之餘更沒把自己兒子當人看。

江卻邪遷怒桑持玉,便成了現下的局面。

這下尷尬了,現在江卻邪變成了蘇如晦,蘇如晦可沒這麼狠毒。

蘇如晦憋了半天,道:「對,我的意思就是我真不是人!」

桑持玉沒有回應他,默默把被蘇如晦剪得破破爛爛的褻衣穿起來。即便這褻衣破得蔽不了體了,桑持玉仍舊將系帶一絲不苟地系好。他面無表情,臉上沒有驚怒,更沒有悲喜。蘇如晦心裏很不是滋味兒,桑持玉向來喜潔,他的衣裳永遠纖塵不染,現在竟面不改色地穿着這樣的破爛。蘇如晦甚至覺得,此刻就算他拿着鞭子再把他打一通,桑持玉也會默默承受,絕無半點反抗。

蘇如晦返身去翻他的柜子,找出一件乾淨褻衣丟給他。

「我不會再打你了,你安心養著吧。你也知道,我爺娘讓我頂我姐的婚才嫁給你。我好歹是個七尺男兒,受這份羞辱難免鬱結於心。不過呢……」蘇如晦話鋒一轉,「昨夜我黃粱一夢,夢見我倆前世有緣,本是一對佳侶,奈何爺娘棒打鴛鴦,把我們拆散,我們相約來世再續前緣,於是你舉身赴清池,我自掛東南枝。雖然這夢怪誕無理,但難保不是太上無極天尊冥冥之中對咱們的指引。所以,」蘇如晦拍拍他的肩膀,「以後咱倆好好處,我不嫌棄你,你也別記恨我,有我一口雞頭吃,就有你一口雞屁股。你怎麼看?」

桑持玉默然不語,很顯然,他說的每個字桑持玉都不相信。桑持玉低下眼眸,脫下臟污的褻衣,換上乾淨的那件。他手上也有傷,蒼白的腕子好像拗一下就能折斷,系衣帶的時候不住顫抖。穿好衣裳他就躺下了,闔著雙目,背對蘇如晦。

蘇如晦聳聳肩,「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桑持玉仍然沒有回應,蘇如晦幫他掖了掖被子,拿起他換下的臟衣裳,轉身走了。

蘇如晦前腳剛走,窩在腳踏邊上的老狗慢慢掀起眼皮,道:「有點兒意思,我明明看見此人已經斷了氣,這會兒竟又活蹦亂跳。」

一條狗口吐人言,明明是怪異至極的景象,桑持玉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你到底還要頹靡到什麼時候?」老狗哼哼唧唧,「崑崙秘宗害你至此,你還念著澹臺凈是你的師父么?你念着你師父,你師父可不念着你。聽我一句勸,服下黑觀音為你備下的秘葯,你便能恢復如初,甚至比往日更勝一籌。屆時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讓崑崙秘宗那幫豬狗悔不當初。」

桑持玉睜開眼,並不搭理它。他伸手從床榻里側摸出來一個圓圓的小盒子,打開,一顆沾著斑斑血漬的黑色心核映入眼帘。桑持玉的眼眸黯淡了幾分,唇色蒼白如紙。

老狗窩在床下,看不見桑持玉的動作,喋喋不休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終於泄了氣。

突然,桑持玉問:「是你殺了他么?」

他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話,老狗立刻反應過來,忙道:「與我沒半點干係,我去的時候他已經歇菜了。怎麼,要不要我讓他再死一次?只要你吩咐一句……」

「噤聲,」桑持玉闔上雙眼,「你太吵了。」

老狗悻悻住了嘴,又扭頭望向門的方向,嘀咕道:「你這妻子起死回生,真是邪門,世上有這樣的秘術么?不對,之前他見了你就要發怒,橫眉冷對,哪像今日這般溫柔小意?前後判若兩人,嘖……難道是借屍還魂?有意思有意思,我要去查一查,若稟告黑觀音,定然是大功一件。」

蘇如晦靠在外頭的門柱邊上,把裏頭的對話聽了個全。會說話的狗,應該是變換外形的秘術?蘇如晦摸著下巴思忖,黑觀音,這個名字他聽過,此人是黑街大悲殿的一把手,於藥草一途頗有造詣,手裏握著好些奇怪的藥物,什麼合歡散啦、五石散啦,都是些秘宗嚴令禁止的藥物。以前聽說他有一種秘葯叫無極散,可以開發人的潛能,讓普通人覺醒秘術,但是副作用非常大,很多人因此陷入瘋狂。

蘇如晦搖搖頭,我的宿敵,你可別把路走岔了。

蘇如晦把桑持玉和自己的衣裳都洗了,掛在院子裏頭晾,眯起眼眺望天色,做飯還早,他背着手大爺似的巡視桑家老宅。老宅座落雲州郊外,佔地頗大,亭台樓閣應有盡有,就是雜草叢生,破敗如荒墳。天色漸晚,宅子也越發陰森起來。

蘇如晦去廚房,一進去,就遇見那隻老狗。老狗正扒拉着灶台,一見蘇如晦,兩隻耳朵都豎了起來,一副警惕的樣子。蘇如晦挑了挑眉,江卻邪肯定不會幫桑持玉做飯,難道這幾天都是這隻老狗做的飯?

「一邊兒去。」

蘇如晦把老狗踹出門,生火燒水做飯。桑持玉傷得重,得給他喂肉才好得快。蘇如晦殺了只雞,剖開雞腹清空內臟再擦上鹽,塞入蔥段薑片和香菇,水燒開,把雞放裏頭蒸。一炷香后,香味兒就飄出來了,蘇如晦扭頭看,那老狗攀著窗枱,眼巴巴盯着大鍋,口水直流。

蘇如晦撿了個骨頭棒子扔出去,那老狗齜牙咧嘴地望了蘇如晦半晌,不敢露餡,耷拉着耳朵去把骨頭棒子叼回來。蘇如晦又扔,老狗忿怒地拿爪子刨了兩下地,不情不願繼續去撿。

「好狗,」蘇如晦咧嘴笑,「我相公沒給你取名兒吧,以後就叫你旺財。」

老狗氣得幾欲吐血。

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蘇如晦打開鍋蓋,雞肉業已變得金黃。用筷子一戳,肉軟綿綿的,立馬凹下去一個洞,這就算是熟透了。最後撒上醬汁,蘇如晦把雞盛出來,端上兩碗大米飯,到桑持玉的廂房裏去。

「相公,吃飯啦。」蘇如晦把盤子放在桌上,將帘子捲起來。

桑持玉仰頭看了他一眼,十七歲的兒郎,擼著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朝氣蓬勃的模樣。桑持玉默不吭聲,目光掃向八仙桌上冒着熱氣的蒸雞。

「咱們坐在床上吃。」蘇如晦搬來炕桌,放在桑持玉面前。

桑持玉慢吞吞坐起來,兩手撐著床榻將身子往後挪,蘇如晦也不催,等他挪好了再把盤子端上炕桌。

蘇如晦撕了雞腿給桑持玉,桑持玉望着香噴噴的飯菜,抿了抿唇。他許久沒有吃這樣香的飯了,囚在崑崙之時他們給他吃剩飯冷盤,回到桑家老狗偶爾煮上幾頓吃食,大多難以下咽。無論受什麼苦,他都無所謂,這是他應得的。

眼前這個人不是江卻邪,不應該待在這裏,他更不應該得到此人的善待。

手指撫上滾燙的碗沿,他低聲道:「明日,我會寫和離書。」

蘇如晦愣了下,「好端端的和離做什麼?你記恨我打你?還是你嫌我生不出娃娃,沒法兒給你老桑家傳宗接代?」

桑持玉沉默片刻,道:「你待我好,我無法報答。」

蘇如晦一笑:「誰要你報答,夫妻之間,除了圖你身子還能圖你什麼?」

桑持玉:「……」

蘇如晦哈哈笑,「更何況我連你的身子也不圖,你快點兒把傷養好就算報答我了。快吃,嘗嘗我的手藝。」

桑持玉卻不動筷,只道:「明日,離開此地。」

「什麼意思?」蘇如晦挑眉,「趕我走?」

桑持玉不語。

「我不答應和離,你就不吃飯么?」蘇如晦問。

桑持玉垂下眼眸,一聲不響,算是默認了。

蘇如晦抱着手臂,歪頭看他。這小子腦子壞了?之前江卻邪打他,他不趕人家走,現在對他好了,他反倒要趕人了。他這是在找虐?

「行,明兒我就走。」蘇如晦道,「現在您老能動筷了吧?」

「抱歉。」桑持玉輕聲道,終於拿起了筷子。

老狗拚命搖尾巴,可憐巴巴把他們瞅著。蘇如晦扔給他一塊肉,它嗷嗚叫着,把肉叼走了。桑持玉一口一口吃着飯,他吃得很安靜,嚼東西沒有聲音,即便渾身傷痕,身處破敗陋室,他依然保持着秘宗武官的儀軌。

蘇如晦吃得飛快,吃完后就撐著腦袋端詳對面的桑持玉。桑持玉吃了熱食,臉上稍稍有些血色了。蘇如晦忽然一笑,「這麼信任我,我給啥你吃啥?」

桑持玉的動作頓住了。

「我在雞肉里下了春藥。」蘇如晦說。

桑持玉低下頭,劇烈地咳嗽。底下的老狗啃肉啃到一半,聽見蘇如晦的話兒,瞪圓眼睛汪汪大叫。

蘇如晦看他咳得胸口震動,怕他傷口裂開,忙道:「逗你玩兒的,我不也吃了么?」

桑持玉不再咳了,筷子放在一邊,許久沒有拿起來。

蘇如晦笑了,「真沒下春藥。以後別人給你東西吃別亂吃,沒準就是壞東西。當然了,我給的除外。」

他這話兒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桑持玉抬起眼靜靜看着他,他保持着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牙,彷彿是個人畜無害的少年郎。桑持玉垂下眼眸,重新拿起筷子。

老狗看桑持玉繼續吃了,躊躇了半晌,終於沒有抵擋住肉香的誘惑,又下了嘴。

蘇如晦又道:「晚上跟我一塊兒睡。」

桑持玉微微蹙起眉心,喚了聲:「江公子。」

不要再逗他了。

「沒逗你玩兒,這回是真的。」蘇如晦道,「雖然明兒我就要走了,但無論如何現在咱倆都是夫妻,夫妻分房睡是什麼道理?」

桑持玉眉心越蹙越緊,他早先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這會兒有了表情,總算有點人氣兒了。蘇如晦拉他袖子,「好吧,我說實話,昨夜有人潛進我屋子想殺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着實害怕得很。相公,你陪陪我唄。」

壞狗在側,蘇如晦得看着點兒這小子,免得他真的喝秘葯。

順便看看能不能向他打聽到他被逐的原因。同床共枕,最適合秉燭夜話。

老狗汪汪大叫,急得原地打轉。

桑持玉,不要相信他,他就是饞你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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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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