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淪為下堂棄夫

第12章 淪為下堂棄夫

後頭極樂坊的混混無聲地跟上來,「野哥,您就這麼把蘇老闆的機關武庫拱手相讓?」

韓野牽起嘴角,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他從懷中掏出一片掐絲單邊水晶鏡,「沒有蘇如晦的水晶鏡,誰也無法操縱機關獸傀。要不然秘宗收走武庫這麼多年,怎麼一次也沒拿出來用過?」他轉了轉水晶鏡的鏡腿,暗金色的銅製鏡腿上緩緩伸出數根細如毛髮的短刺針,「獸傀不同於其他低品傀儡,它們要執行複雜的戰術命令,簡單的指令無法操縱它們。戴上這水晶鏡,這刺針就會刺入耳後,導入靈力流,在操縱者的靈識和傀儡的靈感星陣中建立通路。只有這樣,獸傀才會聽從指揮。」

混混恍然大悟,「野哥英明,這水晶鏡在咱們手裏,機關武庫無論如何都是我們的。」

「想多了,」韓野將水晶鏡收回懷中,「這片鏡子早就壞了。如今天下,除了蘇如晦,沒人可以造出第二副。」

————

天蒙蒙亮,蘇如晦回到了家。抬起手掌,一隻小小的鐵甲蜘蛛爬上他的指尖。

「回來了?」蘇如晦牽唇一笑,「那些怪人說了什麼,學給我聽聽。」

他故意把包袱落在迴廊,便是為了讓竊風蜘蛛探聽那幫人的談話。竊風蜘蛛果然不辱使命,蠕動口器,鸚鵡學舌般一字不差地把「江雪芽」和「江懷蒼」的談話模仿了一遍。

聽完之後,蘇如晦驚訝地挑了挑眉頭。沒想到江雪芽不在那幫怪人手裏,那江雪芽會在哪兒?那個假江雪芽會讀心,這秘術棘手得很吶。蘇如晦收起小蜘蛛,清點手裏頭的什物,他現在手握一大堆秘術符籙,遇見極樂坊縱使打不過,逃跑是綽綽有餘的,他一點兒也不虛。不過安全起見,他還是得再想想法子儘可能地武裝自己。

耳邊忽地「嘀」了一聲。

【「尋找江雪芽」任務失敗,宿主收穫系統的貶低與辱罵X1。】

蘇如晦訝然,什麼玩意兒?

【蘇如晦,你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垃圾。】

蘇如晦:「……」

去死吧,狗系統。

迴廊里冷冷清清,寢居廢墟橫亘在院裏,焦黑的木頭相互枕藉,亂七八糟。桑持玉的廂房窗門緊閉,料想人還睡着沒醒。他不打擾桑持玉,徑自去廚房做早飯。先捏了兩個大飯糰,裏頭塞進黃澄澄流油的鹹蛋黃,還有切得細細的牛肉碎。桑持玉不挑嘴,蘇如晦給他吃啥他就吃啥。縱使蘇如晦知道他不喜吃肉,考慮他身子病弱,也要給他多塞點肉。

又倒了兩杯烏梅漿,早飯差不多做好了,他到廂房門口側耳聽,裏頭仍是沒有聲息。往常這時候桑持玉早起了,他作息規律,對自己又嚴苛,從來不睡到日上三竿。蘇如晦看了看高掛的日頭,蹙起了眉,抬手推開房門。

屋裏空空如也。

蘇如晦愣了,四處尋找桑持玉,連根頭髮都沒有看見。打開衣櫃,衣裳鞋襪都被收走了。壞蛋劫人,斷沒有幫人收拾包袱的道理,桑持玉是自己走的。蘇如晦氣得吐血,他以為他同桑持玉已經掰開揉碎說明白了,他不會賴在桑家,過些時日便如桑持玉所願和離,沒想到這沒良心的仍是不告而別。

這小子又是滿身傷,又是腿瘸,他能走到哪裏去?

蘇如晦氣得想要揍人,冷靜下來想,桑持玉會去哪裏,投靠誰?桑持玉說他沒有朋友,他難道要靠自己過活?他打小就在崑崙秘宗,鮮少與外人交遊,世態險惡人心不古他壓根沒數,他是崑崙首徒養尊處優,又何曾自己謀過生?蘇如晦幾乎可以想見這傻子淪落成流浪漢的樣子了。

蘇如晦悲哀地想,過兩日去貧民坊和奴隸窯轉轉,看看能不能把人撿回來。

正想着,忽見角門那兒閃過一角衣袂,蘇如晦一驚,大喊:「桑持玉!」

無人應答,蘇如晦故意慘叫:「啊——我的腳扭了。」

院埕里安靜了會兒,角門外頭出現了一個黑色人影。桑持玉一襲黑衣,靜靜立在門前。

蘇如晦無言以對,如此拙劣的謊話都能騙過這小子,可見其天真,他出門走上三步,就會被壞人帶溝里去。

「你幹嘛啊你!」蘇如晦滿臉無奈,「你想去哪兒啊?」

桑持玉沒回話,定定望着他的腳,似乎在判斷他是不是真的扭了腳。

蘇如晦看他站立如常的模樣,忽地絞起眉心,「你腿好了?」

桑持玉看出他的腳壓根沒事兒了,緩緩抬起頭,「嗯」了一聲。

「……」蘇如晦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服了秘葯?你瘋了?你腦子被門擠了?」

「沒有。」桑持玉淡淡回答。

蘇如晦一時之間不知道他是在回答沒喝秘葯,還是他的腦子沒有被門擠。

「你過來。」蘇如晦沖他招手。

桑持玉不動彈。

「我要走了。」他說。

蘇如晦氣得兩眼發黑,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好吃好喝供着他,就差把他當佛爺了,他倒好,說走就走,若非蘇如晦眼尖,他恐怕連聲再見都不打算說。

蘇如晦努力平了平心頭的火氣,問:「你去哪?」

「黑街。」

這廝果然服了秘葯。蘇如晦徹底火了,「去什麼去,你知不知道黑街是什麼地方?我真是服了你了,我以為你是個心頭有數的,沒想到你這麼沒譜。招攬你的是大悲殿吧?之前那隻老狗胡咧咧我全聽見了。大悲殿黑觀音每年都會招攬不少和尚尼姑,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手底下每年都死不少人,沒人知道他們為何而死,但十有八九和黑觀音給他們吃的秘葯脫不了干係。」

「嗯,我知道了。」桑持玉說。

他這寡淡的態度,彷彿對生死置之度外。蘇如晦從沒這麼氣過,簡直想要把桑持玉摁著暴打一頓。可是轉念一想,卻也是情有可原。陡然從一個天才秘術者變成一個廢人,桑持玉若不在乎,不會頹廢那麼久。

「回來,不要去。」蘇如晦肅了臉色,頭一回對他正兒八經地說話,「你的秘術我給你想法子,你給我回來。」

燦爛天光下,桑持玉的眼眸靜靜的。他素來是這個模樣,安靜得像一個女孩子。蘇如晦第一次見到他,就以為他是個聽話乖巧的小女娃娃。

「蘇如晦。」他忽然道。

蘇如晦一愣,他沒有聽錯吧,桑持玉喊他「蘇如晦」!

「你因何復生?」桑持玉問。

蘇如晦被看破身份,頗有些尷尬。這廝怎麼看出他來的,看出來了竟還不說!

「不告訴你。」蘇如晦嘟囔著說。

桑持玉這小子變壞了,還是蔫兒壞蔫兒壞的,面不改色地聽他叫了這麼多天的「相公」,蘇如晦尷尬得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不如自盡吧,這人間他沒什麼好留戀的,蘇如晦絕望地想。

桑持玉輕聲道:「這幾天謝謝你,但是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不要再打聽我,也不要再關心我。你要遠離我,不認識我,我的事同你不再有關係。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你是蘇如晦。這座宅子送給你,你可以在這裏雕木頭種花草,做你想做的事。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打擾你。」

他拿出一張秘術符籙,黃紙上金光閃爍,符籙化為一道光影漩渦。

「喂!」蘇如晦喊他。

「最後一句勸告,」桑持玉道,「莫要奇裝異服。」

他說完,踏入漩渦,不再回頭。蘇如晦追過去,只來得及觸及一線扭曲的光,漩渦在他眼前轟然閉合,桑持玉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依稀聞見空氣里桑持玉留下的氣息,雪一樣冷的味道,不管是什麼季節,那個男人待過的地方始終如同凜冬方至。

莫要奇裝異服?蘇如晦低頭看自己,才發現他之前為了偽裝換上了白采蘋的裙子,忘記換回來了。他一面尷尬,一面又生氣。他奇裝異服怎麼了?他不止奇裝異服,下回他還裸奔!氣死這糟心玩意兒。蘇如晦半晌沒能平過氣來,「去吧去吧,有種再也別回來,我再管你我就是傻驢笨豬王八蛋。」

桑持玉什麼時候發現他是蘇如晦的?蘇如晦想不明白,有些心虛。他倆從前是冤家,桑持玉最厭惡的就是他,虧這小子面不改色跟他處了這麼多天,聽他天天喊相公。心虛之後,蘇如晦又感到氣悶,給那小子做了這麼多天飯,他竟然如此無情,說走就走。要知道,他蘇如晦長這麼大,從未給別人下過廚。他剛學廚的時候,掌勺師父神神秘秘告訴他,干他們這行有個奇異的魔咒,第一個吃他飯的人必定成為他老婆。他直眉愣眼地問那要是男的吃了我的飯怎麼辦?掌勺師父用勺子敲他腦袋,說他這人沒勁兒。雖然後來知道他們逗他玩兒,但打那以後,他下廚炒菜,吃不完就丟,江雪芽和周小粟想吃都沒門兒。

恰好肚子咕咕叫起來,他清空大腦,去廚房拿早飯吃。到了廚房才發現,紅漆盤子裏只剩下兩杯烏梅漿,飯糰不翼而飛。

蘇如晦徹底忍不住了,摔盤子怒道:「走就走,拿走我的飯糰是什麼意思?至少給我留一份啊!」

他奶奶的,不就是黑街么?桑持玉以為他去不了?

蘇如晦氣勢洶洶掏出一疊秘術符籙,點了點,找出「無相法門」符籙。他豎起符籙就要施用術法,躊躇了會兒,又悻悻把符籙收起來。這種長距離傳送秘術符籙是逃跑最佳符籙,只有一張,還是省著點兒用吧。

他回廢墟四處翻揀,阿七是極樂坊的人,應該會有黑街的通關路引,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被那日的爆炸燒毀。翻了半天,沒翻到。他餓得難受,去廚房捏了個實心飯糰充饑。忽見鍋灶旁邊的磚頭是松的,掰開一看,通關路引壓在裏頭。

原來阿七把路引藏在廚房了,蘇如晦吹了吹手裏頭的路引木牌,將它收入懷中。飯糰吃完,步子一邁,他戴好兜帽,蒙上臉,套馬出了府宅。

馬車駛進城,蘇如晦摸著下巴思忖,去秘宗之前得先去黑街拿點兒東西。

呵,他才不去找桑持玉,那沒良心的就任他自生自滅吧。

他轉入懸空棧道底下,沿着小路去了貧民坊,找到一家不起眼的雜貨鋪。鋪子有着黑洞洞的門臉兒,客堂里供奉銅銹斑斑的財神爺。蘇如晦跳下車,敲了敲曲尺櫃枱,一個山羊鬍子在櫃枱后直起身,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路引。」

蘇如晦在他眼前晃了晃木牌。

山羊鬍子掃了眼,右手一指,一個狗洞大小的光影漩渦在蘇如晦眼前打開。

蘇如晦挑眉,「讓小爺我鑽狗洞?」

山羊鬍子翻白眼,「愛鑽不鑽。」

蘇如晦:「……」

這是惡人回黑街最普遍的方式。黑街的具體位置是高層機密,一般只有幫派核心成員知曉。尋常的惡人進入黑街后,都會被發放一個通關路引。帶着路引到城池裏的秘密聯絡地,守門人就會為持有路引者打開無相法門。以前蘇如晦身邊有術士,回黑街直接開門就是,再不濟也有秘術符籙,鮮少從聯絡地回去。沒想到聯絡地的守門人只打得開一個狗洞,也對,他要是能開一扇門,就不在這兒當守門人了。

罷罷罷,他蘇爺能屈能伸,不就是鑽狗洞么?

蘇如晦爬進無相狗洞,眼前光景倏忽一變,他來到了黑街。狹窄的街道上方兩邊屋檐幾乎相互挨碰,各色燈籠灑下迷幻的光線。妓女和相公抽著煙斗立在街邊,白花花的胸膛敞露在光下,口中吞吐霧氣飄飄欲仙。路人行色匆匆,穿行於黑街中猶如幻影。潮濕的氣味充盈鼻尖,蘇如晦聞見熟悉的腐朽味道。

如果從高空俯視黑街,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座巨大的城池。人口過於稠密,房屋眾多,挨挨擠擠壓做一堆又一堆,所以街道非常狹窄。又因房屋甚高,光線難以照射底部,街道四季陰暗。黑街居民如同蛇鼠蟲蟻,盤踞在這陰暗的角落。

鮮少人知道黑街到底座落在何處?蘇如晦恰巧是少數知道的幾個人之一。

它是座移動的城池。每隔三個月,城池四方的星陣開啟。星陣以靈石驅動,沒有攻擊力,通常起輔助作用,用以強化秘術效果。黑街四方這個就是擴大化星陣,屆時極樂坊和大悲殿的「無相法門」秘術者同時施術,在星陣的擴大作用下,世上最大的無相法門在黑街下方出現,黑街整體轉移到下一個藏匿地點。當年秘宗進犯,就是因為黑街的藏匿地點被泄露,世家聯軍守候在目標地,將他們打得措手不及。

蘇如晦找到黑街第一大錢莊恆泰銀號,櫃枱密封,中間開了幾個狹小的窗洞,裏頭露出夥計笑眯眯的臉。櫃枱上貼滿了秘術符籙,大多起防禦作用。敢在黑街做生意,多少都有些手段。蘇如晦穿過客堂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中央小小的天井,進了後頭一個紅漆木板隔間。他敲了敲橫條窗板,連續三下,停一息,再敲一下。

木板喀嗒一聲向上推開,黑洞洞的窗洞裏傳出一個人聲:「名字。」

蘇如晦懶洋洋地說:「天下第一王八蛋。」

這名兒着實令人無語,裏頭的人聲頓了一下,緊接着嘩啦啦翻書頁的聲音響起,「七年多沒來過了?」

「嗯。」蘇如晦漫不經心道,「被人逮住了,剛逃出來。」

黑街的人作惡多端,被拿住囚禁甚或處決是常有的事兒。才七年,在黑街不稀奇,那人問:「暗號。」

「不渡明日苦,只求眼前樂。」

一個上鎖的機關箱篋從窗洞後面挪出來,交給了蘇如晦。

蘇如晦拎着箱篋出了隔間,忽然發現客堂安安靜靜,先前辦事兒的人都不見了,極樂坊的混子佔據了這裏,一個個扛着漆黑的火銃,滿身彩綉紋身,面塗油彩,神情不善。天井正中間擱了一把紫檀木靠背椅,韓野蹺著二郎腿坐在上頭,兩手交叉搭在膝蓋上。天光灑落天井,柔和如片片白羽,棲在他白皙乾淨的指尖。分明是悅目的景象,奈何他拇指上的鋼鐵指環被照得精光亂閃,平添幾分煞氣。

「阿七,」韓野笑得肆意戲謔,「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

蘇如晦見勢不好,拔腿就跑。

作者有話要說:

桑持玉:我要走了,老婆的小飯糰也要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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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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