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替代

第58章 替代

「你爸爸是個畫畫的,」汪晴柔眉目溫柔,向兒子介紹著牆上掛着的幾幅山水,「不過幾年前遇了事賣了很多,現在只剩下這一兩幅了。」

齊青蹊看着牆上的畫意境悠遠,又瞥見父親的筆名是「齊照水」,擔心汪晴柔難過,便說道:「等我以後賺錢了,就去把爸爸的畫買回來。」

汪晴柔便笑了,淡淡的笑紋有一種嫻靜淡然的氣質:「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但錢你留着自己花就行了。常說睹物思人,其實只要人在心頭,有沒有舊物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着,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牽着齊青蹊到另一個房間,「說起舊物,你弟弟留了很多很多東西給你,有的東西連我都不準看的。」

果然,汪晴柔打開這個房間的柜子,裏面一箱一箱的裝滿了東西。

「這些全都是……弟弟,給我的?」齊青蹊有些震驚了。

「他把他從小遇見的喜歡的珍視的東西都保存起來,說有一天找到你了要送給你。還有很多信件和視頻,是記錄你不在這十幾年發生的事情的,他說等我們團聚了,就能讓你填補上這些年的空白,好像我們從未分開一樣。」

齊青蹊喉頭哽了一下,心中微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原來有人一直思念著、愛着自己。

汪晴柔輕輕拍拍他的背,笑道:「如果有興趣,你可以稍微看一下,我去給你做一些點心當夜宵。」

齊青蹊:「……可是我們好像剛剛才吃完晚飯。」

汪晴柔認真地看着他瘦削的臉,又心疼又寵溺:「我們蹊蹊還在長身體呢,多吃點怎麼了?」

齊青蹊:「……噢。」

房間被汪晴柔打掃得很乾凈,地板上鋪着柔軟且不染一塵的厚地毯,好像還有人住在這裏似的。齊青蹊盤腿坐在地毯上,一件一件翻看弟弟留給自己的東西。

首先是珍奇有趣的各式禮物,分成了不同的種類:包裝精美、價值不菲的生日禮物,別出心裁的手工製品,還有不少書本和信件。

從七歲開始一直到他十八歲因車禍離世,齊白岳每過幾天就要給他寫一封信,訴說近來的經歷和心情,整整齊齊疊滿了一大箱子。

一開始的信,字跡歪歪斜斜,辭彙也很簡單:「哥哥,今天是中秋節,我做了一個燈籠送給你。我好想你,這時候你在月亮下的什麼地方,又在幹什麼呢?」

慢慢地,字跡變得工整而雋逸,遣詞造句也從童稚轉向沉穩:「哥,今天我第一次上台比賽,大家誇我很淡定,但其實上台的時候我很緊張也很害怕,當時我想,如果你在這裏就好了。可是我又想到,我應該變得勇敢一點,這樣等有一天我找到你的時候,我就可以當保護你的人了。」

「哥,我買了一台DV機,我錄了一點視頻給你看。因為爸爸說,全都是信件的話,可能看起來會很累……」

齊青蹊在裝着信的箱子裏果然發現了一個移動硬碟,他打開房間的電腦,插入移動硬碟,裏面整整齊齊排列著幾百個視頻。

齊青蹊坐在柔軟潔凈的厚毛地毯上,在書信和禮物堆中,準備將家人留給他的這些視頻一個接一個地點開來看,晚風吹送,帶來廚房裏的淡淡奶油香,是媽媽正在給他做點心。很多年以後,當齊青蹊變成了汪明,他在混雜着臭烘烘的煙味酒味汗味的包廂中半醉半死時,總會夢回這平平淡淡的一刻。

鏡頭裏的少年長了一張和他近乎一樣的臉,向鏡頭外的齊青蹊招手:「哥哥,今天我要參加一個古琴比賽,媽媽說如果你也在場就好了,所以我和爸爸決定把這場比賽錄下來,等你回來了,我們要一起坐在家裏回看今天的錄像。」

他穿着白色的禮服,像高山之上未受沾染的積雪。齊青蹊看着也不由對自己這位來不及見面的弟弟有一絲歆羨——雖然他們的臉一樣,可是顯然還是弟弟更加迷人啊。

他曾經暗暗在心裏質疑過楊曜對他氣質和舉止的要求,可是看見自己弟弟之後,齊青蹊又不得不感嘆楊曜可能是對的。和視頻里的弟弟比起來,他確實像一個性轉版的劉姥姥。

等視頻播放到齊白岳在舞台中央緩緩彈奏古琴曲時,齊青蹊又陶醉又驕傲,他的弟弟在舞台上好像在發光,他的弟弟太好太優秀了。驕傲到極處,齊青蹊心裏又忍不住酸澀起來。

他好喜歡他的弟弟,也好想見見爸爸,可是他們都在重逢之前就離世了。

「這是我的學長,」鏡頭轉向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那少年謙遜又落落大方地向鏡頭擺擺手:「小山的哥哥你好,我叫Carl,希望能早日見到你。」

「不要叫我的小名,」齊白岳語氣不善,「不然我就叫你的中文名了。」

Carl連忙擺擺手,一臉求饒。

齊白岳在鏡頭旁悄悄說道:「其實他叫劉二虎,但是他只讓別人叫他的英文名。」

齊青蹊不由得笑了出來,這時鏡頭一轉,拍到了一個穿球衣的少年,他眉目間有些凌厲,讓人第一眼就覺得有些壓迫感。

齊青蹊的笑聲停住了。

「這是我學長的同學。」齊白岳的聲音淡淡的,比介紹Carl的時候疏遠了一點。但面前的少年似乎並不在意,熱絡地在鏡頭前露出燦爛的笑容:

「嗨!我叫楊曜,是白岳的好朋友。白岳跟我說你叫齊青蹊是嗎?青蹊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已經派人去找你了,很快你就會和我們重聚的。」

他一笑起來,眼睛裏的那些凌厲便被爽朗的笑意取代,顯得真摯動人。

齊青蹊呆坐在地毯上,手中的信件紛紛散亂在地。

楊曜和弟弟高中就認識了,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叫齊青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相識這小半年他都沒有讓自己跟媽媽相認?

他心裏想為楊曜的行為辯護,可是越想卻越得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們初次見面時,楊曜那樣愛火炙熱的目光,真的是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會有的嗎?他對齊青蹊說,他從小就喜歡彈古琴的人,這個「人」是指……

齊青蹊抿了抿唇,快速翻看着弟弟寫給他的信,搜尋關於楊曜的信息。很快他就在弟弟初中之後的信件中找到了答案。

剛剛在DV機中出現過的Carl學長是他們家的鄰居,齊白岳和他自小就認識,而楊曜,是Carl的高中同學,齊白岳就是這樣認識楊曜的。

一開始,齊白岳對楊曜的印象一直是「朋友的朋友」,他性格有些孤僻,除了從小就認識的Carl以外,便不喜歡社交,因此在信中對楊曜只是一筆帶過。

然而,Carl高中結束決定出國讀書,他走了以後,楊曜依然對齊白岳十分熱情甚至是過分熱情,這使齊白岳覺得很奇怪。他的弟弟從小就在齊家濃郁的藝術氣息熏陶中長大,風華雋秀,有太多被人明裏暗裏愛慕的經歷,馬上就嗅到了端倪。

齊白岳原本只把他看作其他追求者一樣,果斷地拒絕了。在齊爸爸拍的一些視頻里,大概能看到齊白岳對外人十分冷淡,只有在家裏面向鏡頭對着「哥哥」說話時才會露出柔和親昵的神色。

他對哥哥以外的人都不屑一顧,諷刺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卻對他不屑的楊曜一頭熱。

「蹊蹊?宵夜做好了,你要邊吃邊看嗎?」汪晴柔捧著碟子走了進來,看見齊青蹊臉色發白,馬上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忘記關窗,有點冷了。」齊青蹊勉強維持住正常的笑意,盡量顯得不經意地問:「對了,剛剛看弟弟的視頻,裏面他的朋友也出鏡了,您認識嗎?」

「你弟的朋友……你是說Carl?」汪晴柔將盛着紙杯蛋糕的碟子放到矮桌上,也坐了下來,無奈地笑笑:「他呀,很內向,不愛交朋友。」

「好像還有一個叫楊什麼的……啊,楊曜,是嗎?」

汪晴柔那恬淡柔和的臉一反常態地冷了下來,「他不是,我們別說這個人了。」

齊青蹊覺得蹊蹺,不待再問,門鈴卻急促地響了起來。

汪晴柔有些疑惑,「大晚上的,是誰呢?」

門外的人將門鈴按得擾人安寧,母子二人只得走到客廳玄關處,打開了木門。

房門有兩扇,一扇是半透明的防盜門,一扇是木門,木門打開后,齊青蹊便看到了防盜門外站着一個他此刻並不想面對的人。

楊曜英俊的臉上帶着微醺的酡紅,頭髮還有些亂,他看見門裏面的齊青蹊后,憤怒地咒罵了一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來搗亂的!」

大概是他知道他姐姐把所有東西都告訴自己了。齊青蹊偏開視線,實在不知道應該以怎麼樣的心態再去面對這個男人。他的心像溺水一般,冰冷地往下沉,而他的臉卻火辣辣的,難堪得像被人當場颳了十幾個巴掌。

楊曜喜歡的是自己的孿生弟弟,所以他在看見自己時,那些瘋狂的愛意都是給白岳的。而自己竟然傻傻地被迷得暈頭轉向,相信什麼一見鍾情的說辭,以為自己也值得被這樣狂熱地愛着。

究竟是楊曜太可惡還是他自己太愚蠢?

齊青蹊不想說話,汪晴柔卻開口了,她厲聲說道:「請你馬上離開,不然我叫物管了!」

雖然剛剛見面,可是齊青蹊眼中的她是嫻雅得體的,說話一直溫聲細氣,現在她卻氣得顫抖,聲音帶着剋制不住的怨恨。

楊曜卻不管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齊青蹊,「學弟,你聽我解釋,好嗎?」

是了,齊青蹊又可悲地回味過來一個細節,他們都成為戀人半年了,但楊曜一直叫自己齊學弟,而不是更加親密的「小蹊」,這根本不是他所說的情趣,而是因為他叫自己「齊學弟」的時候,他可以覺得他在叫齊白岳。

汪晴柔看了看楊曜那急躁懊惱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兒子灰敗的臉,從中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小蹊,怎麼回事?」

齊青蹊暗暗掐了掐手心,強撐著,鎮定道:「媽,我……我可以等一下再跟您解釋嗎?」

汪晴柔警惕地看了楊曜一眼,又凝視着齊青蹊那發青的臉,語氣軟了下來:「我去廚房熱牛奶。」

看着母親走遠了,齊青蹊隔着門,深深呼出一口氣:「趁現在把話都說清楚吧。楊曜,以後別來找我了。」

楊曜貼在門上,急躁中帶着他慣常的命令口吻:「不,我知道你還喜歡我,對不對?我能給你最好的,從今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再給我一個機會,你得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齊青蹊雙手垂著,他雙眼無力地看了楊曜一會兒,忽然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個似乎是笑的自嘲表情。

「楊曜,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很有魅力,給了我很多我沒有體驗過的悸動。但是你喜歡的不是我,是我弟弟。所以你說你能給我很多東西,抱歉,我一點也不想要。」

齊青蹊每說一句,心就好像被鈍刀剜了一道口子,但他仍然堅持說下去:「就算再愛你,我是也有尊嚴、知羞恥的,我雖然不夠好,但我永遠永遠也不會變成別人的替代品。更不要提你這樣做根本是在褻瀆我的弟弟。」

「不不不,我愛的是你!」楊曜看着眼前人那愴然又決絕的單薄身軀,一瞬間感覺他好像與心中那抹倩影重合為一了,他急急地給自己找補:「我承認一開始是動過歪腦筋,但是相處下來,我才發現,我愛上你了。我錯了,你可以給我贖罪的機會嗎?我會好好對你,我犯過的錯,我一定都會加倍補償你!」

齊青蹊過分平靜地看着他,「那你愛我什麼呢?」

楊曜馬上說道:「什麼都愛。」

「愛我土,愛我書獃子,還是愛我吝嗇小家子氣?」齊青蹊眨了眨澀痛的眼,心酸地輕聲說:「別演了。」

其實只要從一頭熱的愛戀中醒悟過來,就會發現很多謊言是如此蹩腳。

一個是山上雪,一個是路邊草。

這道選擇題,沒有人會選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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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泳瘋:雖然但是,我們大鹿是食草動物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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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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