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一]

眼下,發生在阮萌身上最大的悲劇莫過於被薛嵩下了「無法直視」的定義。與此相比,寢室衛生得到「嚴重警告」的評價實在算不上什麼挫折。可是兩件事發生在幾乎同一時間段內,其疊加效應不可估量。

阮萌當然沒有勇氣去質問薛嵩自己到底哪裏「無法直視」了。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覷起眼睛望向嚴重警告紅字後面的原因一欄:窗台上堆放發霉食品。

堆放?發霉?

無論哪個詞都觸目驚心。

其他寢室的女生們在路過佈告黑板時難免一陣點點戳戳——「這寢室的人該是有多臟啊」。

阮萌胸中那股無名業火從食堂一直燃到這裏,都讓人頭暈目眩了。閨密在一旁若有所思:「是因為王瓊放在窗台上的蘋果嗎?我記得你長假之前就讓她要麼吃掉要麼扔掉了啊。」

阮萌將寢室門重重砸在靠近門口的櫥柜上,寢室里坐着的兩個女生同時轉過頭看向門口。

「王瓊!你的爛蘋果能不能扔掉啊!」

名叫王瓊的女生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坐在書桌前完全沒有動彈:「我還要吃呢。只壞了那麼一點又不礙事。」

「你要吃你別放在窗台上。」

「我沒地方放。你無聊嗎?自己的櫥櫃那麼亂還管我。」

「櫥櫃亂沒亂在外面,你把爛蘋果放窗台上今天都嚴重警告了。」

「你別一口一個『爛蘋果』的瞧不起人。你家有錢了不起,幾個蘋果你看不上,這就成眼中釘了?」

「誰說過是有錢沒錢的問題嗎?提醒你講衛生把東西收拾一下關有錢沒錢什麼事?」

「呵呵,你敢說你不是仗着家裏有錢從進門第一天就瞧不起我們?你櫥櫃亂就不是亂?我放幾個蘋果就罪不可恕了?這不明擺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么!」

遇上這樣的神邏輯,阮萌被氣了個半死,眼下爛蘋果已經不是主要矛盾。關鍵是王瓊到底從哪兒看出來自己瞧不起她了。「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仗着家裏有錢從進門第一天就瞧不起我們』?」

「你不是得了什麼高貴冷艷的潔癖病嗎?看看你自己的櫥櫃再來大放厥詞吧!」

阮萌家境確實稍好一點,除了校服還帶了不少便裝,相比起來,寢室里分配的櫥櫃不夠使用,衣服塞得有些凌亂,可阮萌認為,這和把食物囤到腐敗變質的那種髒亂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不過對方提到「潔癖」,她終於明白了這仇是怎麼結下的。

[二]

剛入校的時候,同班同學都還不熟,更多的情況可能是整個寢室一起行動。中午在食堂吃飯也是整個寢室坐一起,每個人要的菜不一樣,阮萌有點介意的是,另幾個女生總喜歡互相共享吃的菜。

大剌剌地說着「這個給我吃點」就把筷子伸向別人的餐盤,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

阮萌生活在連家人間共同進餐都很少互相夾菜的家庭,甚至在家吃飯需要分食的時候也會使用公筷。

遇到這種「親密無間」的進餐環境多少有點介意。她自然不會主動去夾別人的菜吃,可是室友似乎並沒有覺察出不妥之處,依然肆無忌憚地伸筷子討菜吃,總讓阮萌整頓飯如坐針氈。

阮萌拉不下面子和室友明說。

如果讓室友們當場丟了面子,很可能造成以後自己一個人被五個人排擠的局面。她所能想到的辦法只有每次和閨密戚可馨買一樣的菜,然後坐得比閨密距離她們遠一點,這樣想吃這樣菜的室友可能就只會把筷子伸到閨密面前就停止。雖然有點「賣隊友」,不過閨密好像並不介意別人夾菜這件事。這個困惑以犧牲阮萌吃自己想吃的菜為代價,基本得以解決,直到有一天。

阮萌和閨密兩人在體育課後被老師指定收拾體育器材。其餘同學都比平時早十分鐘去食堂,而阮萌和閨密是正常時間去的。等她們倆排隊打完飯找到室友們所佔的座位,另幾位室友已經差不多吃完了。

當時王瓊做了一個讓阮萌大吃一驚的舉動。明明已經放了餐盤,準備離開餐廳,見阮萌她們來了,居然又折回窗口前拿了一雙新筷子回到餐桌邊,對阮萌說:「我嘗嘗這個。」邊說就邊從阮萌餐盤裏夾了一塊茄子。

阮萌臉色有點難看:「你不都吃完了嗎?」

「吃完了啊,看到你打了這個又想嘗嘗。」說着夾了第二塊茄子、第三塊肉。

阮萌彷彿能看見她的筷子沾了唾液又轉移到自己的菜里,把幾個菜毫無例外地污染了個遍,她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筷子:「對不起王瓊,我有潔癖,不喜歡跟人共用碗筷。」

王瓊含着半塊肉,愣了兩秒,臉突然漲得通紅,卻裝作對阮萌不屑一顧的樣子說道:「嘁!小氣!有什麼了不起!」

王瓊把自己的筷子直接扔在桌上,頭也沒回地走了。

那菜阮萌根本沒吃,她嘆著氣回窗口重新打了一份自己喜歡吃的。

事隔幾周,阮萌已經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王瓊仍耿耿於懷。現在阮萌知道了,王瓊的蠻不講理,是源於早結的仇,這時候議論什麼是非對錯她都不會聽進去,如果進門時提出抗議的人是閨密而不是自己,也許她的態度會截然不同。

[三]

「聽王瓊的意思,她好像還記着那件事呢!」等到盥洗室只剩下兩個人,戚可馨才又和阮萌談起剛才的爭執。

「可不是呢!真小心眼!那件事明明是她錯在先,我只不過不淡定了點。我還沒記恨她呢。你瞧她說的話多難聽,陰陽怪氣的。」

「王瓊家庭條件是我們幾個中最差的,我也發現她確實有點敏感,總覺得別人每時每刻嫌棄她都是因為她窮。」

「窮怎麼了?窮就天下無敵了?本來不關窮不窮的事,就是個人衛生習慣的問題,她非要往貧富差距上扯,簡直胡攪蠻纏。」

「沒錯,我聽着也覺得胡攪蠻纏,真是太難以溝通了。我覺得乾脆別溝通了,咱們明早晚點出門偷偷把她的爛蘋果從窗台上扔下去吧。看起來就像風大刮下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阮萌微怔:「這樣……行嗎?」

「誰讓她放窗台上?放窗台上就要考慮到有掉下去的可能性啊!」

經過戚可馨這麼一壯膽,阮萌也覺得這主意可行,頓時沒那麼煩躁了。回到寢室,另幾個人已經無視阮萌和戚可馨的缺席爬上床關了燈。明明距離熄燈時間還有五分鐘,不用說,關燈的那個人肯定又是王瓊。

阮萌忍着氣不想再跟她計較,拿着手機當照明,利索地爬上了床。

寢室里沒安靜十分鐘,又從王瓊的方向響起了呼嚕聲。

阮萌聽着噪音就睡不着,她和王瓊的床臨着,便伸手到被子外拍了拍對方的床護欄。呼嚕聲立刻停止,可沒過五秒,又響了起來。

這個人,醒著尚無法交涉,更別提熟睡狀態。

阮萌放棄了。她睡不着,索性鑽進被子給陳嶧城發起了短訊:「薛嵩後來還說過什麼嗎?」

不一會兒,陳嶧城回過來:「沒再發短訊。不過回寢室后問了我為什麼問起你。」

「那你怎麼說?」

「放心,我才沒出賣你。我說我看你漂亮隨便問問。」

阮萌快吐血了。這麼蠢的借口恐怕沒說完就已經被薛嵩那種高智商識破了吧。

沒等她回復,陳嶧城又追加來一條:「剛才夜聊,我們寢室的人都在說你黑頭髮漂亮。薛嵩也說了。」

誒?怎麼會成為他們男生寢室夜聊的談資?女生內心有點竊喜:「薛嵩怎麼說的?」

「薛嵩說『嗯』。」

女生盯着那個「嗯」字足足呆了三秒,繼而順手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再也不想理他。過了一會兒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給他回了條:「你明天早點進教室,把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

[四]

「從今天開始,我一定要認認真真抄作業。」阮萌一邊抄一邊發下宏願。

她說話的神情和內容反差太大,讓陳嶧城有點無語:「你認真的方向錯了吧!怎麼也應該是認認真真做作業才對啊。」

「我不會做。」

「整張卷子都不會做嗎?」

「不會。」

「……也是一種厲害。不會做你找人給你講講,比如,薛嵩。你請他教你,這樣你也有機會和他培養感情了。」

這主意也不錯,那麼多偶像劇都是從男主給女主輔導功課開始的,如果能讓薛嵩輔導自己的話,至少能成為對他而言特別的人,不是普通同學。

阮萌從練習卷上抬起頭,回過去看向薛嵩,沒想到對方也正好朝自己看過來,女生被嚇得不輕,繼而渾身一陣燥熱,可表面上除了臉紅完全做不出正確的反應。

薛嵩嘴一張一合,在說什麼。

阮萌聽不清。

男生又說一遍,眉頭緊蹙,同時比畫着手勢。

阮萌意識到,不是自己聽力有問題,而是對方並沒有發出聲音,只做着嘴型,為什麼不發出聲音呢?嗓子啞了么?

身後的陳嶧城飛快地把自己和阮萌的兩張卷子夾進收好的一沓試卷下。阮萌暫時把薛嵩拋在腦後,追過去叫道:「哎你怎麼就拿走了,我還沒……」

沒等她說完,陳嶧城一個箭步迎上來:「早自修了,待會兒再說。」話雖這麼說,可他眼神卻在示意阮萌回頭看看講台。

班主任終於開口發話:「還在亂跑的同學趕緊回到座位上。沒聽見預備鈴聲嗎?」

這才明白了。

原來薛嵩打的手勢說的暗語只不過是在提醒陳嶧城班主任即將從前門進來。

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阮萌趴在課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泄走了。

自作多情什麼的,真是夠了。

不過仔細一想,薛嵩為什麼要提醒陳嶧城?難道知道自己正在抄作業?怎麼會知道的?難道陳嶧城昨晚收到短訊就向薛嵩揭發了自己?太過分了!一定是這樣!陳嶧城到底是情商低還是故意的啊!

與此同時,薛嵩內心OS:一大早奮筆疾書不是抄作業難道是做預習么?抄作業也就算了,一點警惕性也沒有,兩人還有說有笑,真是悠閑國couple!

[五]

這天中午,從女生寢室410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好在接下去的那聲驚呼預示了這並非命案現場。

「誰把我的蘋果偷走了!」

戚可馨還沒進門,但也聽得一字不落。阮萌吃過午飯就直接去了教室,沒打算回寢室。戚可馨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推門進去:「王瓊你怎麼啦?」

女生憤怒地從窗枱邊回過頭:「我那袋蘋果被偷了。」

戚可馨心說「你那爛蘋果有誰會要」,可表面上還是裝出關切的神色:「不會吧?別的東西沒少吧?應該不至於偷蘋果。」說着故意俯身往窗外樓下望去,「誒?王瓊你來看,下面那袋是你的蘋果嗎?」

王瓊看過便死了心:「怎麼會掉下去的?」

「對啊,之前刮那麼大風也沒掉下去。」戚可馨附和道。

「一定是被誰扔下去的。不會是宿管吧?」

「宿管要扔你幾個蘋果還用得着偽裝成掉下去的嗎?今天黑板上沒再警告咱們,說明上午宿管檢查衛生之前這蘋果就已經不在了。其他寢室的人也不至於無聊到特地跑來做這種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寢室自己人乾的。你還記得今天早上誰最晚離開寢室嗎?」

「是……阮萌?是阮萌吧?她不是老愛睡懶覺嗎?她早看我的蘋果不順眼了,就昨天晚上還在藉機發難。她又有動機又有作案機會,一定是她。」

「我想應該不會吧……不過,我今天離開寢室時,這裏確實只剩阮萌一個人還在睡覺了。」

王瓊咬牙切齒起來:「這傢伙真不要臉,背地裏搞這種小動作,表面上還裝什麼清高,呵呵,好像她多有教養似的。什麼潔癖!說一套做一套。」

「還不能肯定是她做的呢。這麼做確實不磊落了點。要不你當面問她一下,萬一不是她,豈不是冤枉人了。」

王瓊冷笑一聲:「我不僅要問她,我還要打她。」

[六]

高中入學不久,男生們有點難以理解女生之間的矛盾怎麼就白熱化到這種地步了。這才第一學期未過半,就有女生在教室里當中揪頭髮打架,姿態實在有點難看。

先發制人的王瓊在打架過程中反而沒能佔上風,雖然開始揪住了阮萌的頭髮,可很快就順利激怒了阮萌,引起拳打腳踢的反擊,直接被掀翻在地,牢牢地鎖住了兩隻手。阮萌擺脫了她的糾纏后氣急敗壞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頭髮,從教室後門出去了。

八卦怎麼能少了陳嶧城。他也追了出去。

雖然在剛才兩個女生的罵架中,眾人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竟然是為了幾個爛蘋果,怎麼聽都是王瓊小題大做不佔理。可陳嶧城怎麼能滿足於這點概況,他緊跟着阮萌就出了門。

「跟來幹嗎?」阮萌此刻見誰都煩。

生氣的原因並不在於王瓊的無理取鬧,而是她上來就動手打人,不還手肯定得吃虧,還手就變成兩個瘋婆子半斤八兩,昨天才被薛嵩吐槽說「無法直視」,這下還真無法直視了。

「王瓊她至於嗎?為了幾個蘋果?」陳嶧城認為,王瓊這個人,雖然平時脾氣暴躁耐心差是有目共睹的,但打架和吵架有本質的區別,又不是原始社會。

「我哪知道她發什麼神經!何況那蘋果還不是我扔的!簡直要六月飛雪了好么!」

「不是么?」

「雖然我早看她那幾個爛蘋果不順眼,可是今天早上我根本就睡過頭了,一覺醒來都七點一刻了,嚇得我頭髮都沒梳就衝過來抄作業。我哪有閑情去關心她的蘋果?」

「那就奇怪了,她為什麼認定是你?」

「早看我不爽了唄。昨天晚上寢室因為爛蘋果被嚴重警告,我說了她兩句,她就陰陽怪氣了好一通,『有錢了不起啊』之類的。」

「哦?你已經有錢到讓人不爽了嗎?」

「完全沒有。目前已赤貧,飯卡無法吃到月底,還請接濟。」

「這個月才過去幾天啊!」

「我染頭髮也要錢的啊!」

「那你就不要來回染啊!」

吼叫了幾個來回之後,阮萌終於平息了憤怒恢復了沮喪:「你說,薛嵩會怎麼看我啊。」

「打架很厲害。」

「啊?」阮萌有點無語,「你以為他是你啊。」

事實其實是,在下午大課間一起去買飲料的路上,沒等陳嶧城提起這事,薛嵩便主動發表了觀點:「阮萌打架怎麼那麼厲害?」

男生看問題的角度果然是一致的。

陳嶧城愣了一愣,真想揪阮萌到現場來聆聽,證明自己的猜測沒錯:「那是!」

「幸好你開學時沒被她追上。將來誰娶了她會被家暴吧。」

「……你操心得太多了。」

[七]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薛嵩都對阮萌操心得太多了。

阮萌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每次出糗倒霉都能被薛嵩逮個正著。

這天輪到阮萌做值日,下午大課間時經過反覆的內心鬥爭,她還是決定先去超市買點零食充饑,因此沒及時擦黑板。等吃着膨化食品慢慢踱回教室,在門口與薛嵩擦肩而過,正準備臉紅心跳,男生突然開口了,語氣還不怎麼友善。

「說到底,其實你不是不愛乾淨,而是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吧?」

阮萌含着半口零食呆了兩秒,意識到自己的痴獃表情后趕緊咽下去:「什麼……意思?」

「中午不是還為了寢室衛生和王瓊打架么?」

「不是我和她打架,是她打我。」有本質的區別。阮萌急急地辯解。

薛嵩根本沒關注這點,兀自說下去:「妨礙自己的時候,寢室衛生就成了大事。與自己無關的時候……那黑板上滿滿的字是留給下一門課老師舔的么?講桌臟成那副模樣,好像你也能寬容得了嘛。」

「……你是在幫王瓊說話么?」

「我是在說,你這個人真是說一套做一套。」男生不屑地丟下這麼一句,就又恢復事不關己的神情出了教室。

阮萌蹙著眉轉着眼睛回到自己座位。

她可不認為薛嵩突然路見不平殺出來嗆自己兩句是為了公義。薛嵩一沒這麼閑,二沒這麼愛多管閑事。唯一的解釋是——

他喜歡王瓊?

怎麼可能!阮萌被自己的猜測噁心得打了個寒戰。

怎麼不可能?說起來王瓊也不醜——雖然跟自己比還有點差距,阮萌想着撩了撩發梢,自己不算10分也有8分美吧,竟然被薛嵩說「無法直視」?可見他根本不是地球人的眼光,既然如此,那看上王瓊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阮萌忍不住往王瓊的座位偷瞄過去,人不在,可是那課桌也太出挑了,別人的桌子都是白色的,只有她的是深灰色。開學大掃除別人都用洗潔精擦桌子時她去哪裏了啊?這是怎麼通過檢查的啊?

算了,自己現在也沒資格說人家,不管怎樣,先把黑板擦了吧。

[八]

俗話又說,屋漏偏逢連夜雨。

阮萌今天本不想和薛嵩再有任何交集了,沒想到下午第二節數學課,又倒霉地被老師點名上講台做題,照例不會做也就算了,就像是為了起反襯效果,老師接着點的人是薛嵩。

壓根不能指望對方會有什麼紳士風度,在全班面前替自己考慮顏面問題。薛嵩不僅毫無顧忌地上講台做了,而且還做了三種方法。阮萌退到一旁,又沒得到老師「回座位」的允許,只能尷尬地站着。

明知道學渣會尷尬,還旁若無人地做出三種方法,如同無限地拖延了使對方無地自容的時間。一般人會做出這樣的事嗎?還真是薛嵩的無情無義風格。

好像批鬥大會。阮萌心裏半是委屈半是埋怨,數着秒數低頭站着,既沒看黑板,也沒看講台下同學的表情。即使沒看,也知道下面有多少幸災樂禍的目光,至少王瓊得算一個,阮萌彷彿聽見了來自那個方向的嗤笑聲。

「老師!」哪裏突然起了響亮的一聲。

阮萌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過去,是陳嶧城。

男生帶着點玩世不恭的笑意說:「您這題出錯了啊。」

「誒?」隨着老師不經意發出的語氣詞,薛嵩寫黑板的動作也驟然停止。

薛嵩往後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一遍題設條件。

老師卻採取了更直接的方法,轉頭問陳嶧城:「你覺得哪裏不對?」

身為得意門生的陳嶧城沒有忸怩,直接走上講台,拿起粉筆畫起了示意圖:「根據您給的條件,其實答案不是唯一的,『在河邊建電廠』並沒有說河對岸不能建電廠,用薛嵩這種輔助線確實只能做出一種答案,但是我換了圓錐曲線計算,得到四個答案,因為河的寬度這個條件您沒有給出,所以很難判斷這兩個位置哪個更合適。」

老師有點失面子,勉強地點點頭,說道:「啊,你就自學到圓錐曲線啦。那個內容高二才學,這個題還不需要考慮這麼多種情況……」聽着像狡辯,自己又覺得不妥,最後還是選擇肯定學生,「不過你說得對,題確實應該出得更嚴謹一些。你們都下去吧。」

阮萌被包含在「你們」中間,終於也獲了大赦。除了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之外,還有點對陳嶧城的感激。

被他這麼一插手,自己和薛嵩的對比似乎沒那麼懸殊了。薛嵩也是人,不是神,也會局限,連題目有漏洞都沒看出。

就像長的線段被擦去了一截,短的線段明明沒有改變,卻顯得沒有之前那麼短了。

雖然陳嶧城也許是無心之舉,但比起薛嵩實在太溫暖人心。

阮萌在座位坐定后往陳嶧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男生竟也看着自己的方向,還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

咦?難道是有心的「英雄救美」?

[九]

拔刀相助的理由,按當事人的說法就是「看你們倆相愛相殺實在太虐了」。

阮萌為之前和王瓊打架后對陳嶧城態度惡劣感到有點內疚,把僅剩的半包薯條遞給陳嶧城:「哪有相愛?我可是一點也不喜歡薛嵩,薛嵩對我又沒感覺。」

男生不客氣地接過來往嘴裏塞,還略略有點不滿:「就這麼點啦?你一個人怎麼能吃那麼多?」

「中午沒吃飽飯。還剩這點算不錯了。」

「我覺得薛嵩對你絕對有感覺。」

「你不會是為了騙更多吃的才這麼說吧。」

「哪能呢?我看起來像那麼饞的人嗎?」

「像的。」

男生不接話茬:「你沒發現薛嵩特喜歡欺負你嗎?」

從「頭髮顏色讓人覺得熱」到「無法直視」,再到「說白了你就是自私自利」,沒錯,薛嵩對待自己時根本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媽。

阮萌臉色有點難看:「所以他對我是特別有想欺負的感覺嗎?」

「說不定薛嵩是那種類型呢?像小學男生一樣,越喜歡一個人,就越欺負一個人。」

「薛嵩看起來像那麼幼稚的類型嗎?」

「他挺幼稚的,你別看我這樣,平時都是我讓着他。嘖嘖,真搞不懂你們女生到底喜歡他哪點。」

聽他越扯越不著調,阮萌從走廊欄桿上跳下來,白了他一眼:「不管喜歡哪點,也比你好那麼一點。」說着把薯條袋子搶了回來。

男生本來就只是靠着欄桿坐着,很快甩著長腿跟上來:「別這樣啊。我們是盟友嘛,別對盟友這麼冷漠嘛,還有六根我們一人一半吧。」

「誰跟你是盟友。」

[十]

晚自修快結束時,戚可馨突然神神秘秘地跑來,和阮萌的前桌換了座位:「阮萌,你想報復王瓊么?」

「唔?」阮萌作業還沒抄完,從本子上抬起臉來,「報復?貌似是她被我打了吧?」

「可是挑事的人是她啊。」

「也對。」女生放下筆,「怎麼報復?」

「我剛才課間去老師辦公室補交本子,老師不在,我趁機看了下他電腦里的成績單,王瓊這次英語考砸了,倒數第一呢!我順手幫你把成績單拷貝了,明天早上你早點到教室,把它往投影上一放,按順序排列拉到最下面,這樣人人都知道王瓊倒數第一了。」

阮萌沒像閨密期待的那樣表現出極大熱情:「還是別了,我自己成績也不怎麼樣,我英語過得去,可數學差啊。這麼做我也沒什麼好處,『損人三千,自損八百』的事我才懶得干。」

「嗯,那好吧。」戚可馨撓撓頭,「我只是替你打抱不平。被那種瘋狗無端咬了,真窩氣。」

「知道是瘋狗就沒什麼好計較了,哪見過人咬狗的。」朋友時刻想着幫自己,阮萌已經挺高興的。一高興,又拉上她去食堂吃了兩碗餛飩做宵夜,阮萌請客。

快到寢室門口了才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值日,黑板沒擦,地也沒拖,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平日,依阮萌隨心所欲的個性,想着「第二天早點過去打掃」就把自己安慰妥了,實際上第二天懶覺也是照睡,后一天值日的同學自然會無奈地幫忙收拾殘局。

可今天不一樣,白天剛被薛嵩嗆過。要是第二天他到得早,看到這幅景象,還不得把人損得體無完膚?

戚可馨對阮萌突然退著走的行為感到奇怪:「怎麼啦?」

「我忘了值日,我去去就回。」阮萌說着轉身就跑,沒搭理閨密在身後喊著「晚歸寢室要被扣分的呀」。

沒錯,晚歸導致寢室被扣分也不好,又會給王瓊落下口實。所以決不能晚歸,地就不用拖了,反正一天不拖也看不出差別。只要把黑板擦了,表面工作做做好就趕緊回來。阮萌一邊在夜幕里狂奔,一邊如此盤算。

從喧囂的宿舍區到已歸於寂靜的教學區,路程比平日顯得漫長,夜晚被切割成幾段,昏黃的路燈在道旁指著方向。

她抬頭往教室望了一眼,燈還亮着,希望門也開沒關,否則這麼晚又要硬著頭皮去男寢樓下找薛嵩要鑰匙。

幸好,教室里好像還有人在。

阮萌氣喘吁吁地撞開後門,但當她看見那人時連呼吸都停止了。黑板已經被擦過,水跡幹得不均勻,潮濕的部分反射著耀眼的白熾燈光。

女生被那幾個發光點晃了眼,逐漸適應后,少年靜止的身影才從背景中脫穎而出。不是別人,正是薛嵩。

和白天時咄咄逼人的他不同,這時的他支著拖把站在凌亂的課桌椅中,顯得有點疲憊又有點溫柔。

女生不知所措,百感交集地愣在原地,等他無奈地朝自己嘆了口氣。

[十一]

薛嵩該不會,真的像陳嶧城所說的「像小學男生一樣,越喜歡一個人,就越欺負一個人」吧?

「當面指責背後幫忙」的行為還真有點口是心非的曖昧。

想到這種可能性,阮萌不僅重新燃起了希望,而且心跳一直維持在140以上激動不已。

薛嵩已經做了一半,乾脆承擔了剩下的拖地工作,指揮她把課桌椅對齊就行。平時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工作,大約需要用時十分鐘,此刻花了雙倍的時間仍做得差強人意。那些課桌椅不聽使喚,就像她的心律一樣不齊。

男生並不知道她那麼多心理活動,瞄了一眼她已完成的部分,不禁又嘆了口氣。收拾完水桶拖把后,薛嵩甩著鑰匙敲了敲教室後門,喊停她:「別做了,再不回去寢室要被扣分了。」

「嗯!好的!」女生轉身一步一顛跑向門口。

男生忍不住多問一句:「你臉怎麼這麼紅?」

「熱……天氣熱。」

不能理解,十一月的晚上,哪裏熱了?

薛嵩蹙了蹙眉,懶得追問,關好燈,鎖了門,自顧自走了。女生的發獃有兩秒慣性,過後才匆忙跟上來。

教學樓整體已經熄燈,四下更安靜了,只聽見彼此的腳步聲以及……

被無限放大的加速的心跳。

不知薛嵩是不是也能聽見呢?

他真的喜歡我嗎?

跟在幾級台階之上的阮萌腦子裏突然閃過奇怪的念頭。這種情況下,要是假裝失足摔下去,薛嵩應該會像偶像劇男主那樣扶住自己,順勢把自己攬進懷裏吧?

誰知,這麼一想,腦內劇場太過豐富,腳下突然踩空,還沒等阮萌自己反應過來她就毫無準備地摔了下去。

思維停頓了幾秒,眼前的景象也是急速一閃而過,完全沒看出所以然。

其間似乎撞到了男生的身側,卻又與他擦肩而過,騰空的停頓后,接踵而來的是幾個痛感鮮明的觸點。

最後終於停住在樓梯的最後一級台階下。

沒有扶住,自然也沒有被攬進懷裏。

阮萌忍着從身上各個部位爆發而來的疼痛,在第一時間回頭去仰視薛嵩。

男生仍站在事故初始時他所走到的位置,準確地說,是石化在當場。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接着才慢吞吞地走下來,折腰在女生身邊,拎着她的胳膊想扶她站起來,可是對方卻沒有反應。

過了長長的兩秒,薛嵩開口問:「還能動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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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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