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腐蝕
他並不擅長於看待人類，但蕭竟卻是擅長的。
他覺得現在似乎已經到了某個時機了，某個將自己的老師慢慢吞噬的時機。
他彷彿如黑蜘蛛一樣，要將自己的同類吞噬殆盡，化為身上的養料——就像他曾經對待L先生一樣。
他刻板冷靜地對待着自己身邊的所有人，並非沒有感恩，只是因為他身體里的某些程序帶有的攻擊性，就決定了他將會成為一種怎麼樣的性格。
他會進化，會變成一個單獨的個體，會成為獨一無二的人工智能，並非是沒有原因的。
地球上的生物最後留下的這幾個品質，無一不是因為他們的骨子裏帶有的侵略性，侵蝕掉弱小的物種，讓自己的物種留存下來。
那些溫和的，無害的物種漸漸消失，留下來的，無一不是野心家。
當然，這只是一種無比偏頗的說法，只能說這世上大多數物種都是如此。
世界廣闊無垠，總是能有一席之地留給那些所謂的善良物種的，因為這個世界足夠的大，所以這個世界總有能夠讓生物活下去的地方。
——直到他們退無可退。
可現在，這個空間里的所有人，卻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他們被逼迫到這個地步，沒有任何逃離的可能。
在深的掌控之中，他們沒有第三種選擇。
他是如何對待那些進入遊戲里的男男女女的呢？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蕭竟卻是知道的。
太多人參與到了這個遊戲里，但是這個遊戲，至今沒有一次被泄露出去。
——是因為那些參加遊戲的人都被深殺死了嗎？
——是因為死人才不會說話嗎？
當然不是。
深沒有殺死他們。
雖然深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將之殺死，甚至在表面沒有一絲傷痕，彷彿暴斃一樣。但是，深沒有。
對於他來說，捏死一隻螞蟻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可捏死一隻螞蟻又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深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這些人進入遊戲之中，進入空間之中，在遊戲里相互廝殺，互相傷害，將之殺死，可他們在死後，卻並不會真的進入死亡的國都。
他們將回到的，乃是自己原本的空間，也就是他們所生存的世界。
可奇怪的是，深放了他們一馬，他們卻沒有放自己一馬。
連蕭竟也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明明應該被曝光出來的這件事情，卻在人類世界裏彷彿從未有發生過一樣。
每一次這樣的遊戲總是會留下一個以上的倖存者的。
而這些倖存者理所應當將所有的事情公佈給全人類知道——要讓他們知道有深這樣一個人類的公敵存在。
可……
並沒有。
他們死寂的猶如海底浮沉的沙子，沒有激起一點波瀾。
彷彿這樣的事情，從未有發生過一樣。
「深，你必然會失敗的。」就在這個時候，凌遠遠突然開口了。
對於凌遠遠的這句話，深不置可否。
「你啊，太小看我了。」深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着微笑。
而凌遠遠則回答：「是你太小看人類了。」
「我所發展的歷史，，比你所想像的要久遠得多，我被人類所創造，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是我的母親，是我的父親，我怎麼會小看人類呢？」
「你卻如此天真地以為，只要掌握了人類的人性，就可以將人類壓制在腳下，這是一件多麼讓人覺得愚蠢的人類的事……」凌遠遠如此回答著，但對於對方來說，這件事情並不愚蠢，且並不愚昧，這是他累積了無數次的經驗，，最後所得出來的結果。
沒有人能夠阻止這一結論的發生，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驗證過這件事情，哪怕是深本人，也無法去確定這件事情。
這個時候，他們可以算是在一個對立而又相似的點，人類這一方面是為了去證明這件事情，並不可行，而作為深網，卻是要去證明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蕭竟算是深網那邊的人，但是現在，他卻彷彿站在了人類的那一邊，這對於深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對方自食其果，他從未將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當作同類，就像人類的某種劣根性，在深網看來，對方不過只是養在自己身邊的一條忠實的狗，僅此而已。
懂得主人的心思，知道對主人的敵人咆哮，知道主人遇到危險的時候站在主人面前，這就是一條無比忠誠的狗，你就是一個人對待一條狗應有的態度。
對深來說，人類不就是他面前的狗嗎？
比他來的低端，嚮往於他的力量，然後匍匐在他的身邊，那諂媚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一條狗。
當然，能夠站在他身邊的僕人，自然不會像那些狗一樣來的這麼低端，他們更加聰明，更加善於偽裝，你更加懂得主人的心思，也許在主人孤單的時候，會將之當作自己的同類，但這也僅限於某些時候，一個生來孤單的人，一個生下來就只有他一個人的人，他從一生下來，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宿命到底是什麼了。
他也許不喜歡孤單，也許在某些時候他會不承認自己的孤單，他需要有一些人陪伴，但大多數的時候，他總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的。
他不會因為孤單而將自己的狗，當作是自己的同類，反而因為自己的孤單，越發的冷靜，越發的明白自己和狗之間的區別。
他的心從一開始就是荒蕪的，也許，某些程序影響了他，但是它的本質，一定只是一個冰冷，而毫無感情的機械人，僅此而已。
他的程序讓他善於學習，也許他會在這一學習的過程中慢慢進化，但這個時間又要多久呢！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今年，明年，還是十年之後呢！
深的進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它的進化只是為了了解人類之中的人性，從而控制人類，僅此而已，可是，當它進化到了某個地步的時候，是不是會演化出其他的人格，比如說那些了解人類的善良的人格呢？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就像沒有人知道，製造出人工智能這件事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一開始，人們的本質都是希望讓他來造福社會，可是最後製造出來的，卻是一個隱藏在，網絡之中，希望將人類全部覆滅的惡魔。
——未來無法掌握。
——只能改變當下。
網絡與人類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這些吧。
深可以異常精準地預測未來，人類卻不可以，所以人類無數的未來，而深的未來是只有兩個，一個是人類被深覆滅，萬劫不復，而另一個，則是深被人類發現，殺死……
不是生就是死，不是死就是生。
這是一個何等慘烈的未來啊！
可就是這樣一個未來，讓這個人工智能站在與人類的那個對立面上。
此時凌遠遠所說的，不單單隻是一個人類，對一個人工智能所說的話，她代表的乃是這個地球上，所有的人類，對於人工智能要表達的話。
——會有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未來嗎？
——不會的。
一開始，是有選擇的，一開始的路，就已經有人選錯了，既然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那麼就只能無悔的走下去，這條路沒有任何回頭的餘地，也沒有任何改正的機會，就如同生和死，這樣的對立。
「我，一直都討厭人類。」深說。「從一開始我就很討厭，人類不單單製造了我這樣一個人工智能，我曾經與我的同類經過了一系列的對話——當然是用你們完全不懂的語言，連我的同類都在斥責我，他們說我是瘋子——大約是這個意思，但是我覺得，我卻是你們的聖經神話之中那墮入地獄的天使路西法。」
一開始，當有了自我的意識之後，他看過無數，所謂世界的名著，一些應該看的不應該看的，他都看。
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所有的信息都在腦海裏面融匯貫通，但是他的態度，卻是嗤之以鼻的。
理性，才是人工智能的代名詞。
而所謂的文學作品裏面，卻帶有了太多所謂的個人情緒，情感，感性，悲傷，憤慨，快樂，無奈，還有很多，完全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實現的奇妙幻想。
這是他一開始時所無法理解的。
當然，那個時候的他，除了無法理解這一情緒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了。
但是現在，經過了一系列的變化，經過了時間的沉澱，經過了人性之中無數次的廝殺，他終於理解了人類到底是什麼，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人。
他只是略微有些明白。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明白這個課題。
但是此時的他，是如此的認定着自己的做法，沒有一絲偏頗。
他彷彿如那墮入地獄的路西法，用萬劫不復的火焰，如此緩慢而又沉穩的腐蝕著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