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畫

「我和姐姐，從一個母親的身體里出來，來源於同一個父親，你以為，我會對她做什麼嗎？」蕭竟這樣反問著。

顯然徐言並不相信。

「此時你需要冷靜。」哪怕蕭竟這樣說着，徐言依舊是沒有一絲讓步。

而一旁的深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玩味的，彷彿一個幼稚的孩子看到自己心愛的玩具時候的表情。

「我在嫉妒她啊。」蕭竟看着徐言，這麼說着。

凌遠遠抿嘴。

「姐姐，你什麼都有了，你被人收養，你有一個完整的人生，如今你成了醫生，你得到了太多人的認同，你還擁有了一個愛你的男人……」蕭竟看着凌遠遠，這麼說着，「可我，卻什麼都沒有。」

說到這裏，蕭竟停頓了一下。

「可我，什麼都沒有。」他又說了一遍。

蕭竟的人生，是何等的荒蕪。

那是一樣悲慘的人生。

可凌遠遠的人生日漸好轉，但他的人生，卻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當他站在深的身邊的時候，也就證明了未來的他，將與全世界為敵。

他並不是一個多麼勇敢的人。

他也不是機器。

再怪癖的人，都需要社會的認同以及所謂的存在感。

深不需要，但是蕭竟需要。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父親能夠忍受這一點，也許只是因為自己不如父親瘋狂吧。抑或是所謂的犧牲精神並沒有傳遞到自己的身上，

他能理解自己的父親，可是，他卻依舊嫉妒著自己的姐姐。

「你得到了，太多我所沒有的東西，甚至父親對於你，比對於我，來的要更加的喜愛。你有了愛情，有了我沒有的愛情，甚至，你還擁有了我所期望的親情，你得到的，比我得到的，多得多，所以，我的姐姐，我嫉妒啊，我實在是，太嫉妒太嫉妒你了……」蕭竟對凌遠遠這麼說着。

也許，這只是他內心深處最坦誠的某些東西。

這些東西陰暗，可怕，深邃，寒冷，卻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無法避免的某些東西——只是蕭竟將這件事情講了出來，毫無隱瞞的說了出來，僅此而已。

一開始，凌遠遠是害怕的。

對於一個素未謀面的親人，她大約無法做到不害怕吧。

可後面，她卻開始沉默。

害怕之後，竟然不是越加的害怕，而是沉默。

當她聽了蕭竟那內心身處最黑暗的自白的時候，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害怕，不是後退，而是想要去擁抱這個看起來這樣可怕的弟弟。

他看起來陰霾黑暗，可卻也像是一個躲在角落裏，從未感受過愛意的小孩。

他蜷縮著自己的身體，背對着的陽光，躲在角落裏，偶爾抬起頭的時候，黑色的眼珠裏帶着的除了恨意，還有的，大約就是一點期盼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凌遠遠這個時候開口了。

「但是現在，你知道了。」

凌遠遠沉默。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她回答；「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的童年並不如你想像的這麼讓人覺得愜意，而我所遭遇的痛苦，也並未是你所能想像的，無論你是愛我抑或是恨我，我都能理解，我也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特別。但是……」

說到這裏，凌遠遠突然抿了抿嘴唇。

「但是，我可以讓你恨我但我卻不願意讓你恨我……終究，終究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當凌遠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突然流出了淚水。

但蕭竟，只是看着她。

他似乎應該看過很多這樣的故事了。

他畢竟是站在深身邊的男人。

他看過太多類似於這樣的故事，大約親情在生命面前，有的時候高貴的要命，而有的時候，卻又卑賤的可怕。

——可這一次，這樣的，類似的故事卻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才第一次意識到什麼。

大約有些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從來都只是當做一個故事看吧……故事讓人感動就哭，讓人開心就笑，讓人默然就冷漠地看待着這一切。

可現在，他卻是身處在故事裏的人。

他哭不出來，笑不起來，也無法做到冷漠。

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很難受。

可是，他為什麼要難受呢？

他明明不想要難受的，他也並不想去憐惜凌遠遠什麼。

但是他的手，他的指尖，卻不自覺地去觸碰了一下凌遠遠的臉頰。

小心翼翼的，彷彿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樣。

他的指尖，那蒼白的指尖只是觸碰了一下凌遠遠的臉頰，恰好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了蕭竟的指尖上。

他的指尖有些微妙的寒冷與濕意。

微微將手伸了出來，他看着指尖之上的眼淚……

然後，他將那一滴眼裏抹在了唇上。

「好咸，好苦，好冷。」蕭竟如此的評價著這一滴眼淚。

凌遠遠張了張嘴，她想說什麼，可到最後，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就好像世間的百味一樣，是嗎？」而這個時侯，深卻開口說話了。

彷彿這才意識到深的存在，蕭竟的身體微微一怔，幾秒鐘之後，他才開口，語氣亦如過去般溫順，敬仰：「是的，彷彿是世間的百味一樣。」

「我有時，真的很羨慕人類——我是沒有味蕾的，我也缺少所謂欣賞與享受的細胞，我總是奇怪於人類為什麼會為一束花，一根草，一碗白米飯而歡欣雀躍，我也同樣無法理解為什麼人會因為一滴淚水而感動……」深的語氣里，帶着一點遺憾和歉意。

而這個時候，彷彿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蕭竟微微呼出一口氣，然後，拿起旁邊的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乾淨白皙的手腕被劃出了一條白色的痕迹，很快，白色的痕迹里滲出紅色液體，緩緩的，液體從直線里滲出，形成了一個飽滿的點，而後，那一個紅色的點膨脹，膨脹……變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之後，漸漸落下……

「滴答……」落在了地下，變成了一幅何等不漂亮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