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判明本心

在一片喧騰歡樂的海洋之中，陸乾拉着師姐向前走去，身後的藏鋒真人和葉笑對視一眼，無奈一笑跟了上去。

弟子們自然是激動萬分，歡欣雀躍，但看到陸乾走來，弟子們紛紛向後退開，人潮中一下子分開一條通道，他們憧憬的目光中又帶着一絲敬畏的疏離。

證得金丹，便已是龐大的基層修士口中的「大修士」，有資格執掌一郡之地，掌控數千修士的前途命運。

這是練氣修士們只能仰望的存在，誰敢觸金丹真人的龍鬚！

印象中的金丹真人都是高高在上，不能有半點冒犯。再加上陸乾剛從毀天滅地的雷劫之中證得金丹，奇迹歸來，又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率領諸英豪圍殺了一位元嬰靈君！

以啟明靈君的性命鑄就了自己的金丹之威，弟子們自然不敢稍有放肆，與陸乾目光稍一接觸便必恭必敬地低下頭去。

一層看不見的隔閡已經升起了，陸乾忍不住微微皺眉。

他忽然想到，有許多的金丹真人也曾經是一派尊長，但在證得金丹之後，都選擇將掌門之位傳出，自己成為太上長老，非必要不參與門派事務。

這其中或許大半原因是為了將自己從繁忙的事務中解脫出來，專註於自身修鍊，以早日窺得更高境界。但也有金丹之後，與弟子們、與普通修士們的關係悄然轉變，自己的心態也受到影響的緣故。

面對兩人急切的詢問，陸乾微微一笑。

「都說金丹真人周身不朽，圓明無漏，真金不怕火煉，就連頭髮都不懼凡火焚燒。我早就想試試啦！」

而如何降低心中業障，最終降服心魔，達到這樣的圓滿之境，自古以來可以分為兩大類方法。

眾人紛紛行禮領命，四散而去，陸乾屏退了隨行弟子，帶着藏鋒真人和葉笑進入靜室之中，設下了重重屏障。

修「自然」之法，第一步就要辨明本心，找到本我，最終要回答的終極命題，便是「我是誰」。

在外界時還沒什麼感覺，如今僅剩三人共處一室，想起那毀天滅地的黑色雷蓮，還有詭異恐怖的妙法天君，藏鋒真人和葉笑都是心有餘悸，只覺得彼此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反而更多幾分親近。

陸乾看着她，好像又看到了幾十年前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忍不住放開青楓的手掌，伸手摸摸白桃的腦袋。

陸乾此刻心有所悟，神情微動，藏鋒真人和葉笑知道他已經步入了尋心的門檻，微驚的同時，心中又是感慨，又是佩服。

「我們都被妙法天君盯上了！」

卻是秦知一領銜，還帶着仙游派、二氣門、幻夢觀三名築基。

修真界幾萬年來，最起初時「收束派」是此界主流。

她幸運得很，這一戰受傷不重，只是靈力遲滯，經脈淤積，有些內傷，原本在靜坐調息，現在見到陸乾回歸，立刻興奮地奔了過來。

這一剎那，陸乾只覺得念頭通達，天寬地廣，竟有天人交感之玄妙，金丹與黃金樹枝交相輝映，身中靈力自發運行，五色光芒隱隱若現，澎湃靈壓衝天而起。

朝陽燦燦，雲霧飄飄，陸乾鶴氅翻飛，立於眠龍山顛，聲音郎朗，振聾發聵。在場諸弟子、諸羽士無不心悅誠服，拜倒在地，高聲吶喊。

「那道滅世雷蓮，正是九霄雷霆生殺天君所發，而這一切，都是妙法天君所為！」

「那陸真人，生殺天君既然降世誅魔，你你又是如何逃出升天？」葉笑忍不住問道。

雖然已證得金丹，成就真人尊位，但是掌門，並未改變。

什麼時候，我才能有這樣一日，什麼時候，我守拙派能有這樣一天？

就聽陸乾笑道：「諸位羽士多禮了，雲山派能在一日之內新增兩位金丹真人，也都靠大家捨生忘死，奮發護衛。各位的功勞我都銘記於心，之後必有重謝。」

「江白桃！」江青楓斂了神色，恢復了雍容端莊的姿態，她瞪着胞妹怒喝道，「你幾歲啦，現在是什麼場合！平時教你的禮儀呢！」

「我能生還，多虧天君他老人家慧眼通明，一眼就看穿了妙法魂屑的詭計。」陸乾臉上露出了無比崇敬的神情，「他老人家將我接入仙界，還出手將我身軀之中的魂屑消去。」

陸乾輕笑一聲，擺了擺手，剛想讓師姐不要在意，冷不丁江白桃眼珠一轉，伸手一撈，竟從陸乾的鬢角拔下了一根頭髮。

這是金丹天劫！

我流淚了？這是為何？

陸乾的領悟沒有持續很久，很快他回過神來，又對眾人勉勵一番，然後請江青楓暫統大局，林樂輔之，一是組織此戰受傷弟子、下屬宗門羽士療傷修養，二是立榜記功，頒發獎賞，備禮酬謝，三是立刻重建山門，整頓眠龍山脈，準備操辦成丹大典等任務。

極央山莊的弟子們神色緊張地望着天穹，在那裏，兩道身影相對而立，似乎在做最後的準備。

坎元子微微一笑：「全力以赴，自能如願。記得按照我的叮囑行事。」

師長慈愛，同門相敬，那是修真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藏鋒真人在身後低聲說道：「長生修行，便是如此。修為越高，就會越加孤獨。或許有朝一日攀上峰頂，興奮回頭，身後卻已空無一人，沒有任何人能夠分享了。」

陸乾轉過身來，也不等他們發問，便直接了當地說道。

「諸君若不負我，我終不負諸君也！」

他畢竟金丹剛成，氣息不穩，此刻心中波動，那種圓明無漏的狀態便被打破，一道雄渾浩蕩，威蓋四方的金丹靈壓升騰而起，周圍的弟子們都是一驚，慌忙拜倒下去。

他霎時便有明悟，莫非這就是自己的本心本性？

金丹之前，修士們往往只重命功，采炁練氣，搬運周天，最終渡過天劫推入金丹之境。

金丹首日，就已開始明悟本心，實在是鳳毛麟角，天之驕子。

「所謂魂屑，就是當時咱們誅滅妙法天君殘魂之時，被打上的烙印。它將想盡辦法，將宿主殺死。」

我雲山派掌門真人，陸乾！

又有幾個身影趕了過來，慌張地拜倒下去：「恭賀上宗掌門得證金丹，萬里道途再進一步，超凡入聖就在眼前！」

此言一出，藏鋒真人和葉笑悚然大驚，陸乾不緊不慢，將自己渡過五重雷劫之後，突然妙法天君魂屑發動，藉著大劫完成，修士天人交感之機，將他一縷氣息送上仙界，引得生殺天君立即降世誅滅之事緩緩說出。

若不能辨明本心，找到本我，直接就按照放縱己身，為所欲為的路子來走，那就是死路一條。

「掌門哥，你成金丹啦！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的！」

讓你求的是自然歡樂，隨喜功德，而不是欲壑難平，墮落地獄，一念之差真可謂天差地別也。

「今朝我與吳妍得證金丹，是我們的進步，也是大家的進步，是這艘航船的進步。」

縹緲雲氣，蒼翠靈山。

「生死榮辱，禍福興衰，漫漫仙路，渺渺征途，我與諸君共之！」

「？！」陸乾驚訝地看着她，白桃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揮舞著這根頭髮。

司宸神情振奮，忍不住再問一句：「師尊，您真的卜得我能渡過天劫，得證金丹？」

江青楓都快氣瘋了，揮手就打，江白桃喚出了靈敏機警的北落師門，靠着靈貓辨位在人群中鑽來擠去，一溜煙跑沒影了。

修士們這才明白，「隨心」和「縱慾」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而且是金丹天劫之中，較為罕見的風災天劫。

只可惜「靜」中藏了一個「爭」字，「穩」中藏了一個「急」字，「忍」中藏了一個「刀」字收束之法是與人為善，與己為難，修行難度很大，若非智慧通達之人，極容易破功破防。

江白桃笑容燦爛，眉飛色舞，毫不避諱地抱緊了陸乾的左臂。

看着黑壓壓拜倒一片的弟子，陸乾忽然覺得有些無奈，又有些悲哀。他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又從何說起。

「仗着修為爭勇鬥狠，暴虐肆意，剋期必亡。以力霸凌，非我所願。」

幾人遜謝不已，陸乾抬起頭來環視一圈，聲音隨着靈力在眠龍山中久久回蕩。

他不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仙神，他就是我們的掌門。

「天君親自為你拔除魂屑？」

「那我們身上的魂屑，可有法能解？」

王羽半屍之軀，傷勢很重也能保持行動，但其他羽士傷重的傷重，昏迷的昏迷，總之行動不便，如今正在療養院中緊急療傷診治。

秦知一不敢抬頭，又補充道：「我們方才都在調息療傷，因此來遲一步，請真人恕罪。」

第二派是「自然」。這一派修士認為，心猿暴躁，自然是因為它身處籠中，若縱之入山林，叫它自由自在，恢複本來面目，自然就歡喜自如，能得圓滿。

因此他們的修鍊方式就是辨明本心本性，順其自然，回歸本真，讓自己始終念頭通達，心魔自然翻不出波瀾。

秦知一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股大力向上一托，已將他扶了起來。這股浩蕩的力量讓他完全無法反抗，心中艷羨不已。

就在滄州的目光都集中到眠龍山上時，水汽縹緲、終日籠罩於薄霧之中的星湖郡，煙波浩渺的琥珀湖上空，正有風聲狂嘯於九天，令人心悸到無法呼吸的波動傳了下來。

聽得此物將在為妙法天君提供坐標的同時，感知著宿主的氣運和狀態，然後在生死關頭突然發動，將宿主送入死地，而且在未能祛除之前，魂屑會一直抓準時機發動，不死不休，藏鋒真人和葉笑通體生寒，冷汗淋漓。

司宸大聲答應一聲，滿臉興奮，縱身而起，向劫雲而去。

「兩位道友莫慌，只要盡心為天君辦事，天君自然看在眼裏。」

陸乾哭笑不得。但經她一鬧，方才升起的一點蕭索之感頓時消散一空，不少弟子會心一笑，望過來的目光中那種敬畏恭謹的距離感也消散大半。

「你見到了生殺天君？」

？！

藏鋒真人和葉笑身軀一震，一下子站起身來。

而金丹之後，性功修持就再也不能落下。必須要養性修命，調和龍虎，性命合一，才能斬去心魔，渡過大劫。也就是心境和肉身都圓滿無暇，才能重返先天，碎丹成嬰。

「雲山派就是我們逆流道途，追尋仙道終點的大船。」

「仙道一途，猶如逆水行舟。若是孤身一人操縱扁舟，雖有輕便靈活的優勢，但往往大風大浪一來便要舟覆人亡。唯有團結一心，集眾之力，打造大船一艘，高懸風帆，船堅炮利，才能乘風破浪，直濟滄海！」

王羽靜靜立在一片樹蔭之下，望着陸乾金丹靈壓滾滾而起，被眾人頂禮膜拜的陸乾，忽然一個恍惚，已經沉淪很久很久，久得自己已完全想不起來的記憶碎片又閃現出來。

「自然派」剛剛抬頭之時，修行方式並未統一，魚龍混雜，許多人走上歪路。暴虐者以殺人凌辱為樂，色慾者以朝朝宣淫為佳，冷酷者以絕情絕義為上

結果這些人要麼成了邪魔外道，被憤怒的修士圍殺，要麼心魔反而肆虐難平，早早就被吞噬隕落。

他們身上衣衫不整，鮮血點點，確實是匆匆趕來。他們幾人都還算受傷較輕的，真正傷重的是組成仙人斬龍劍前端的，以王羽為首的雲山羽士，還有周家和靈籙派的築基羽士。

楊師兄，你看到了么？

神魂上的紫色符篆輕輕一震，這些記憶盡數褪去。王羽吃驚地抬起手來，摸了摸眼角，那裏正有一絲水汽。

「諸弟子，諸夥伴、下屬宗門。爾等諸君或翻槳，或懸帆，或引弓，或操炮，而我為諸君掌舵領航！」

陸乾心下一暖，輕輕回握，他正要說話，忽然弟子之中清純動人的身影一躍而起，一把掛在了他的左臂之上。

道骨仙風卻垂垂老矣的坎元子，伸手拍了拍瘦高修士的肩膀。

陸乾微微愣神，而江青楓心中一顫，牢牢握緊了陸乾的右手。

「司宸啊，去吧。」

而今日之雲山，已遠勝往昔，遠超開派祖師冶陽真人創下的基業！

因而時至今日，「自然派」已佔據了主流地位，講的就是一個隨心自然，看似是零門檻，人人可學，但其實也有諸多關竅。

「謹遵掌門法諭！」

第一派是「收束」。這一派修士認為，心猿暴躁，自當努力馴服。即以靜修心，以簡養性，鎮壓邪念，將心湖練得古井無波，化作心鏡一面，時時拂拭，不惹塵埃。以觀人，觀己，觀天地眾生，照得心魔無所遁形。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師尊忽然露出了極為哀傷和悲憤的神色。

我以莫大心血，用了所有的卜筮手段，再用讖緯真言，折壽以求生機，天命卻斷我家司宸渡不得天劫！

我已老邁，壽元將盡，但這一次，我不再遵循天命！

我當再一次，再一次與天相爭，看看人力到底能不能勝過天命！

若能成功，司宸便得證金丹，我極央山莊的命運從此改變。

若真的不能.

他抬起頭，望向了東北之地。(本章完)